《那一份光明》年初的雪

5、Part.5

　　有个那么三五日的休息，卫明已经能蹦能跳精神气十足了。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散漫惯了，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整个人做事有点稀里糊涂的。
　　几场雨下过后，才是真正的春天。
　　他坐在凳子上，晃荡着痊愈的脚，随着稚嫩的童声歌谣打节拍。今天比较特殊的大概就是换了位辅导员，叫刘珠珠，据小道消息是和园长有些关系，一毕业就托人安排了过来，而原本的沈阿姨刚好因为年纪渐长调离了幼儿园，总而言之卫明对这位有些门面的刘辅导很别扭。毕竟论熟悉程度，卫明可是和沈阿姨关系最好，虽然不算年轻，但沈阿姨方方面面对孩子和老师都是全心全意，没有一处细节是她顾不上的，现在贸然出来个刘珠珠，其实大多女老师都很不满，包括一些性子比较急的小孩子当场就翻脸耍脾气。
　　卫明连哄带骗完这帮哭得惨不忍睹的孩子，整个人魂也不在身上，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午休，只感觉全身上下都被搬空了，太阳穴跳着疼，于是脑袋一热偷摸着跑到芝麻班把全幼儿园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男老师崔智叫了出来。
　　说来也巧，崔智和他是高中同班同学，一起逃课占茅坑反正什么能气死教导主任就做什么，算得上是一对出了名的狐朋狗友，他也是怎么都想不到多年以后两个劣迹斑斑的刺头能干同一份工作。
　　崔智不知道什么时候剃成了寸头，他标志性优越的欧式大双眼皮在硬朗的发型下显得很是违和，他靠着墙，递给卫明一包孩子吃的小熊饼干，草莓味的流心，熊的脸都裂了。“找我干嘛？”崔智高中时就给人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现在当了幼师锋芒褪去不少，但说话腔调还是有几分欠揍。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卫明看他趾高气昂的神态立刻就有了精神，必然的是每次见到这小子心里那团热血男高中生的嚣张气焰就起来七分，要不是两人心智比以前成熟的多，这时候已经大动干戈非要一方服软不可。崔智突然回过神，赔了个笑脸，津津有味吃着几乎要碎的面目全非的饼干，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孩子：“你现在还和那什么在同居？”
　　卫明没抵挡住饼干的诱惑，装模作样的捏了一块扔嘴里，暗暗白了他一眼：“人家叫蒋光，草字头的蒋，打光棍的光。还有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别扭呢！合租，合租懂不懂？利益关系！”他尝出了滋味，很自然地接过崔智吃的那个袋子。
　　崔智若有所思地抿起嘴，顿时意识到了不对：“别扭啥了？合租不就是住一起吗，我也没说你俩啥关系啊！卫明你受什么巨大创伤了？”
　　“……”卫明愣住了，脑袋飞速运转，思考了一下刚才的话，一时支支吾吾，磕磕绊绊拼凑出一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话，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尴尬：“我，我这是清晰地表述事实，是你想法太多。”他自认为机智地把锅甩到崔智头上，迅速地把包装袋里的饼干渣倒进嘴里，脚底抹油地窜进了豆豆班。崔智也不奇怪，卫明种种大脑欠费的行为他都有幸见识过，悻然地耸了耸肩回班继续看孩子。
　　刘珠珠年纪轻轻，带孩子倒是得心应手，有个半天下来已经和吵闹的小鬼们玩成一片，为人处世也可圈可点，主动把卫明的活动课揽给自己，美名其曰是自我锻炼，在卫明看来不过是争强好胜想出风头罢了，正好卫明今天头脑不太清醒，这么个吃苦的冤大头帮自己分担些何乐而不为。
　　一天的时间那真的是离弦之箭，快得打个盹的功夫就过去了。卫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时大约才放学不久，孩子们都被家长接走了，脚边摆着几个熟悉的小娃娃，不用猜也知道是最喜欢他的那个小女孩放的，心里顿时一暖。
　　卫明扭了扭脖子，咯哒咯哒的声音仿佛在暗示他也是快奔三的人，身子骨不如以前硬朗了，结果扭个脖子给自己扭出一顿气来。“卫老师，我想请你吃个饭行吗？”刘珠珠从门口探出脑袋，浑身上下散发着风华正茂的青春气息，乖巧不失利落的齐肩直发，可卫明看着她就是觉得这个女孩并不单纯，眼见着其他教室空荡荡的没别人，他也只好勉强答应，就当是白蹭顿饭。
　　不得不说人在社会上还是得有点背景，才毕业的小姑娘一点也不吝啬叫的专车，卫明反正看看余额只能在拥挤的地铁上望而却步。
　　下班不晚，天还不黑，路上却有点小堵。
　　“卫老师，你多大了呀？”刘珠珠不避讳地直视着他，果然家庭条件培养了她骨子里的自信和优越，就好像和人相处一点也不是难事。卫明被她盯的很别扭，坐的笔直，捏着手机生硬地回答：“28，哈哈哈哈。”他可以对天发誓从小到大没坐得这么端正过。刘珠珠自带压迫感的气场，尽管人家可能只是放低姿态找话题聊，但卫明真的放松不了，甚至有些发慌。
　　司机靠边停车，卫明下车松了松筋骨，很笨拙地跟在昂首挺胸的刘珠珠后面，活像大小姐和他的保洁人员，几步路刘珠珠都走得那么像上颁奖典礼。
　　还好不是那种金碧辉煌的餐厅，不用绅士地切还没有七分熟的牛排，不用优雅的嘬着红酒香槟，否则卫明迟早被格格不入的低气压整到窒息。当然排面也不小，装修风格十分具有欧式气息，菜单上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找着除了米饭以外的中餐。卫明暗暗感叹吃饭还是得接地气，就比如蒋光带他去吃的那个烧烤。
　　他向来对西餐没兴趣，礼貌地点了份价格适中的意大利面，想着想着又馋起了烧烤。卫明一般不想，可是但凡想着要吃什么，那可真是馋虫上身，巴不得现在烧烤架他面前来，不然就能当场馋到毙命一样。
　　突如其来的铃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卫明手机是仰面放在桌上，刘珠珠倒是反应迅速，随意的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名称：“卫老师你电话。”
　　卫明回过神，随手开着免提接了电话：“喂？”
　　“是我，蒋光。”
　　“对了，我刚要说我今天不回家吃饭，同事请客。”接到蒋光电话，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那一刻，卫明突然就觉得周围紧迫的低压都散了，取之是一种由衷的安全感和踏实，暂时显得刘珠珠的存在让他还不算膈应到坐立难安，这感觉就像小时候害怕老师的质问，家长出来撑腰一样，突然有底气了。
　　“行，你在哪里吃饭啊？”总觉得蒋光语气变得以一些难以察觉的变化。
　　卫明刚准备开口，刘珠珠先抢着回答：“你好啊，我就是卫老师同事，我请他吃饭，你放心好啦！”卫明意料不到她还有这么一出，看似好像挺热心的，但对他来说不免有些不礼貌了。卫明警惕地按掉免提，贴着耳朵小声地道：“我等会地址发给你，先挂了。”
　　他冷冷地盯着桌子上的菜，一口也不想吃，脑子里盘算着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卫明向来喜形于色，这时候脸上早就不太好看。而刘珠珠依然是那副架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想套近乎。此刻他恨不得赶紧消失，答应来吃饭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这个刘珠珠太奇怪了，简直和卫明看过的肥皂剧里的反派一模一样。
　　暧昧的钢琴曲像蚊子一样吵得卫明心烦，脑袋都要炸了，他保持理智勉强把面吃掉，一只手在桌子底下乱发符号给蒋光，希望他可以明白意思及时来把自己接走。
　　“卫老师，其实我感觉你有点放不开。”刘珠珠捋了捋碎发，很真挚地看着卫明：“你也知道我是因为某种原因来到这里，包括李老师她们说了什么也是我意料之中的。我吧，一直都被家里人教育着怎么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他们把我未来的路早就铺好了，但当我一见到卫老师和孩子们玩得那么开心，我突然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请你不要误会我，我真的只是像交一个朋友，我实在不会和别人相处，有冒犯的地方的话，我向你道歉！”她默默低下头，发丝遮住脸上的情绪。卫明愣了会，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本就心软，也不难想象到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从小受过的教育是多么苛刻。他愧疚地连忙打招呼：“没有没有，你也很好的，是我不了解所以想多了，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我真的很想让你知道，觉得我不是靠关系不努力的人，而且只有你答应和我吃饭……”刘珠珠捂着脸小声地抽泣着，家庭贯彻她内心的防线终于崩塌，一瞬间卫明真的能体会到她的难处。也许就和卫雅涵一样，她的目标可能不是做个老师，这一切只是被规定了，像火车只能走在铁轨上一样。毕竟换谁工作第一天就被敌意包围，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
　　卫明鼻子一酸，安慰她说：“好啦，那我们就是朋友啊，要不要去吃冰淇淋？轮到我请你。”他拍拍刘珠珠的肩，直到她不再颤抖。
　　“谢谢你。”
　　后来两个人抢着结账，闹得又笑了起来。卫明慌里慌张点成了收款码，还是刘珠珠手疾眼快，还开始调侃他。这个倔强又孤单的女孩终于彻底放下包袱，就像变了一个人。卫明也舒服多了，也许这次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说不定是开导了她。
　　路灯下，他们一人一个冰淇淋，没有确定往哪里走，就这样蹦蹦跳跳地。
　　“卫老师，还是想说谢谢你。”
　　刘珠珠靠着路灯，咬了口酥脆的甜筒边，一双眼睛含着喜悦与复杂的光，这真的是她从没有过的体验。
　　卫明连连笑说：“这倒不至于。”他倒退着走路，看着一幢幢高楼大厦快要穿过稀薄的云，喧闹的人群，各式各样的车拥挤着，这座城市很早就变了，变得像一个谎言，冷漠又吸引着人靠近。他快认不出哪里是哪里了，被生活挤压，却很少观察生活的环境。卫明深吸一口气，开怀地笑着：“反正又追不上时间，原地踏步也没什么。”
　　茶余饭后地感慨，直到走到岔路口，两人不约而同地驻足。
　　“那，卫老师明天见！”刘珠珠俏皮地用手比了个枪，假装击倒。
　　卫明很配合地“啊”了一声，咧着嘴笑着挥手：“明天见！”
　　不知不觉天又黑了很多，卫明耐不住馋在路边摊又买了个两块钱的老冰棍，丝毫不着急地舔了一口：“嘶——”
　　好嘛，乐极生悲，舌头粘在冰棍上了。他无语地抹了把额头，掏出手机蒋光并没有回信息，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完完全全不认识路，通讯录里也没个正儿八经能联系的人，给蒋光打了几通电话都是忙音。卫明急得跳脚，这时候突然节俭起来，打车嫌贵愣是决定自己步行回家。人果然是倒霉起来就无休无止，手机又没电了。“靠……”冰棍啪嗒掉在地上，眼看着是不能吃了，他不好意思地和一个面相和善的卖水果老板借了手机，一边念着菩萨保佑一边再次拨打蒋光电话。
　　“喂？”蒋光冷冰冰地开口。
　　“谢天谢地！是我是我，我迷路了，然后手机也没电，蒋光我求求你快带我回家！”卫明委屈地跺脚，差点就要哭了：“我在小仓鼠水果店等你！说话呀蒋光哥！”
　　“啊，我在。小仓鼠是吧？”原本严肃的蒋光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一下子变好了：“好好好，等我。”他放下笔，看了眼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小虎，利落地套上外套出门。
　　其实小仓鼠水果店离公寓并不远，只是因为刚开业不久不熟而已，加上卫明方向感太差，只能急得团团转。
　　不到一刻钟蒋光就开着电瓶车来了，车把手上挂着另一个卡通图案的头盔，车篓里还带了一件稍厚的外套。
　　“蒋光！”卫明像生怕他溜走一样飞奔过去，情不自禁就开始嗷嗷地哭，站在车旁边怨声载道：“你还不接我电话！我要是被人绑架了咋办啊臭小子！呜呜呜呜——”他抬手抹了抹鼻涕眼泪，戴上头盔自觉地穿上那件外套，哭唧唧地坐稳。
　　蒋光和水果店老板打过招呼，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卫老师您不是有同事在吗？她都让我放心了。”他很少说话有几分阴阳怪气，这两句更是变扭极了。卫明吹了点风，打着嗝犟嘴：“我让你接我，嗝，的呀！”他屏着气，掐住无名指，这方法还是卫雅涵教的，据说可以不打嗝。
　　“我发工资买了这辆电瓶车，本想着带您去吃顿好的，结果卫老师和小姑娘烛光晚餐喽，我只能在家吃了您不知道多少天前网购的拉面。”蒋光把车停在楼下，摘下头盔跨坐在车上，也不转身看卫明一眼，就这么坐着，浑身上下都在表达着不满。
　　“怎么就烛光晚餐了？那个餐厅难吃死了都没你闭着眼睛炒的菜香，而且新来的同事请吃饭很正常啊！你又没说你买车了，不然我肯定回去找你啊……”卫明声音越说越小，见蒋光一言不发，偷笑着猛地把冰凉的手塞他衣领里：“生什么气嘛小鬼！”蒋光吓得一缩，总算露出了笑脸，还装作正经：“行了行了，回家。”卫明嘿嘿的笑，跟在他身后奉承道：“都听宇宙无敌大帅哥高材生，大人有大量男明星蒋光的！”不用看都知道蒋光早就消气了，卫明还是自顾自的耍宝，闹得蒋光实在看不下去：“好好好，不嫌累啊，别说了，卫老师一言九鼎，蒋某人不敢生气。”
　　到家蒋光进了卧室在写些什么，只让卫明别瞎闹，于是他只好一个人抱着睡蒙了的小虎好一阵腻歪，稀里糊涂在沙发上睡着了，最后还是蒋光把他抬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