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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曲笙歌长思忆 ...

  •   天戊七十四年。

      西蜀率兵三十万进攻楼月,彼时,恰逢平嘉帝重病缠身,卧榻不起,遂委任其胞弟淮陵王亲率精兵,前往陇昌镇压。

      后有记于青史者,乃曰:
      陇昌一战,陵王依座下贤谋楚氏之计,断汰江水以阻西蜀之粮草,挟横壁峭以戮西蜀之应援,三月后,蜀军大败而归,复臣降于楼疆。

      嘉帝闻讯龙颜大悦,抚案掌笑赞:
      “柳门子桓,胸怀远志而运筹于心,深明韬略而才学惊世,虽不以武道见长,却实为栋梁之才。”

      故赐其黄金百两,府邸一处,并二十美婢,以示嘉赏,桓竟当庭拒之。

      帝问:
      “卿何以不纳公赦之礼?”

      桓道:
      “臣自幼得承陵王赏识,自当忠心为国,不求回报。”

      帝云:
      “如此,朕便特许恩准你一愿。”

      楚子桓撩袍跪于殿前,叩首三拜,方才起身,郑重道:“子桓不才,余生别无他求,惟恳陛下允臣终生不娶。”

      一言既出,众人皆震。

      眨眼间,又到了飘雪纷飞的隆寒冬日。

      一眼望去,满目都是桂枝凝霜,白雾皑皑的萧条景象。就连平时城中最为繁荣喧嚣的酒楼花阁,也忽然失去了以往车水马龙的气势,只余下几个懒散臃乏的守门人,手持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前院里佝偻着腰身,胡乱清扫堆积起来的冰雪。

      【淮陵王府】
      虽然如今才刚入冬不久,尚未到大雪冰封的时节,但对于向来讲究养生之道的皇室诸侯们来说,却已经是需要提前准备的时候了。

      浮华阁里。

      一张百年紫檀木桌摆放在正中央的位置,周围摆放着几个造型别致的青竹书架,上面无一例外都用挡栏将各种书籍分隔开来,然后用专门的小木牌固定好,分门别类的依次排列整齐,以便于主人随手取读。

      屋子靠窗的角落里,青铜制成的火盆里,木炭正‘呼呼’地燃烧着。

      这种木炭是选用上等木料烤炼,点燃之后,既不会散发出寻常木炭那样刺鼻的硫磺味,后劲也很十足,不需要经常添加新的炭块进去,所以虽然价格不菲,却一直深受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喜爱。

      桌上搁置着一盘玉石棋局,对峙的两方都不甘示弱,此时已经逐渐形成黑白二龙,头尾撕咬的激烈局面。

      ‘啪嗒’一声。

      随着这记清响,淮陵王右手捻起一枚黑子,瞬间将对方白子的退路截断,然后抚须悠然道:“子桓啊子桓,以你如今的棋艺,若要想吞并老夫半壁江山,也不是不可为之。”

      对面坐着的男子微微一笑:
      “王爷委实过奖了。”

      跃动的烛光投落在男子微侧的脸庞上,只见他一袭素淡青袍,乌发玉冠,面容却生得极是清俊儒雅,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

      淮陵王摇摇头,继续落子:
      “你的棋艺原本就师承柳太师,不但继承了他沉稳内敛的风格,同时也自创出适合自己的一套棋路,如果只是单论谋略和棋步而言的话,就算老夫,也未必能及你。”

      楚子桓拱了拱手:
      “多亏王爷谦让,否则以臣之能,早就在上半局时,便全军覆没了。”

      “谦和含蓄,这点的确是你最值得欣赏的地方。”
      淮陵王对于楚子桓的说法却并不以为然,迅速执黑子在环绕的白子之中,硬生生凭借霸势杀出了条血路:
      “只可惜,也是你此生最大的缺点。”

      黑子趁机突破包围,胜态渐显。

      “谢王爷提点。”

      楚子桓从小父母双亡,十五岁时,便被太师柳思夜提携入淮陵王府,为淮陵王出谋划策,分忧解难。彼此相伴十余年之久,也算得上是情同父子,因此对于他的训诫,从来都是虚心接受。

      淮陵王也不看他,只盯着棋盘,然后淡淡说了句:
      “如果是云儿在这,那么她就绝对不会避其锋芒,而是直取阵中。”话音刚落,就瞥见对方目光蓦地一黯,眼底逐渐流露出一抹痛色。

      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声,放下棋子道:
      “算了,其实云儿的事也不能怪你,天意如此,也无需强求。“说着,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是,子桓啊,有些时候不该谦让的,你就绝对不能退缩,该下手时就下手,这才是真正做大事之人所应该具备的胸怀。”

      楚子桓低下头,敛声道:
      “王爷所言极是。”

      转身推开窗户,外面漫天飞雪,院子里那几株梅花也绽放了不少,尽管在这样寒冷严酷的天气中,却依旧如一簇簇火焰般在枝头纠缠。

      淮陵王看着雪中梅景,恍惚间,不觉也兹生出几分惆怅:
      “………………云澹澹,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楚子桓握着茶盏的手突然一颤。

      “子桓,再弹一曲《天枢》给老夫听听吧!”

      淮陵王关上窗棂,又径自折回案边坐下,望着他身旁那架古朴素雅的流兮琴,有些感慨地说道:
      “以前你和云儿,一个抚弦,一个善舞,经常给老夫弹奏这支曲子,如今云儿既然已经不在了,你便独自弹上几段,也能让我听着心里宽慰些。”

      楚子桓垂眸应了声,便从包裹里取出许久不曾碰触过的长琴,先调试了几下,待得音色逐渐回归了原来的模样,这才双膝盘坐下,修长白皙的指尖,开始在琴弦上上下飞舞起来。

      悠扬空灵的琴声慢慢回荡在偌大的房间中,他就这样认真而专注地挑拨复捻着颤动的弦丝,四周的景物似乎也随着乐声的不断变化,而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少女婀娜纤巧的美丽身影。

      她配合着他的琴音,不断在大殿之中水袖翻飞,如流水般的浅蓝色长裙,在地面拖曳出大片荡涤的波浪,净白如雪的手腕上铃声环绕,乌发在空中甩迤起泼墨画卷。

      闲观天籁听风吟,
      欲诉衷肠不同心;
      一舞长歌倾天下,
      但为君思君可知?

      瑶云就这样在他面前尽情歌舞着,那样玲珑绝代的容姿,那样妖娆风华的舞步,是真的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人所有。

      ————淮陵有女,楼月之珠,长袖而善舞,一舞而倾城,四国皆惊。

      他的郡主,他的挚爱。

      “如是这样,我是该为你的深明大义而感到欣慰,还是该为你的顽固不化而感到痛心?”

      沧海之畔。

      永远忘不了,那双紧紧环拢住自己腰身的双臂,那张泪流满面的绝美面容,以及她被那位清冷出尘白衣仙人带走时,最后回过头来,趴在云边悲凉的哭喊:
      “阿桓,阿桓,仙道永恒于我不过是蹉跎凄冷,你又怎舍得负我,你怎会舍得负我?!”

      楚子桓,我爱你入骨,你怎能负我?

      心头猛地一紧,手下琴弦突然应声而断,飞溅起几滴晶莹的血珠,散落在羊脂玉嵌成的琴框上,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可是,却根本感觉不到痛。

      一瓶青瓷药膏被轻轻放入了他的手中,楚子桓怔怔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淮陵王深邃而略显无奈的双眼:
      “老夫知道,你之所以拒绝赐婚,是不愿意耽误小女的一生。”

      楚子桓抿紧嘴唇。

      “可是,既然明明彼此相爱,又何必非要弄到彼此分离天涯的地步呢?”

      淮陵王看着琴弦上凝聚的鲜血,目光很是悲怜:
      “对于云儿来说,无论是当朝太子妃,亦或者是天虚上仙之徒,这都不是她所想要的。”

      “我知道,”
      楚子桓慢慢地推开了流兮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但臣出身低微,配不上郡主,更何况臣年长郡主十岁,若是与她成亲,岂非要令她一辈子都受人话柄么?”

      “她不悔,你不悔,这便足矣。”

      淮陵王直起身来,遥遥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雪海松澜,语气平淡道:
      “皇兄曾经说过,楼月三士,得苏言者得军心,得姬华者得政权,得楚子桓者…………则必将得天下也。”

      楚子桓的瞳孔倏地放大:
      “王爷………………”

      “成王败寇,贤者为尊。”
      淮陵王指尖抚过桌面,所过之处,内力竟贯穿木层直达筋骨,瞬间便入木三分,令楚子桓暗暗心惊。

      “平嘉帝好色昏庸,朝中宦官为道,而他那个太子又平庸荒唐,穷奢极侈。”淮陵王冷哼一声,傲然道:
      “想我堂堂淮陵亲王之女,楼月第一美人,才容兼备,又岂能嫁与那种混帐为妃?”

      说罢,他侧过脸,目光转而落在楚子桓的身上:
      “所以说,子桓哪!你还当真是糊涂。”

      楚子桓沉默不语,袖下指骨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握紧,深入掌心。

      “你与瑶云,本是良配。”

      只是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语,却瞬间如刀刃般贯穿了他的心脏,楚子桓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开始不断地从那里翻滚出来,可是他却丝毫无力阻止。

      他陡然想起,瑶云那时的诀别:
      “………………楚子桓纵使有一日运筹帷幄,能助我父王统定四国,睥睨群侯。然,你给的,却不是我要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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