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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花悦续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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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弱身上火热朦胧,意识昏溃,灼灼烧痛,与置身炼狱无异,那冰棺终究是化了罢?只是还有多久,多久她才能了断……
她身子轻时,只像是被人抱了起来,炙烤之痛半点不减,她想睁眼瞧一瞧,可眼睛灼痛,睁也睁不开。
这样遭罪谁也怨不得、怪不了——要怪只怪她操之过急,低估了天下堡的波诡云谲。
江湖险恶,不是今夜才吃了头一堑!
只是一向敏若狡兔的她,竟会如此麻木大意,是因为那个有意无意的轻吻么?
还有上回,她那样轻易中了李云锋布在马缰上的银针,也是因为她情场失意才魂不守舍的么?
原来做一名杀手,是不宜拥抱那如琉璃一般美好玲珑的爱恋之心——脆弱、崩溃、甜蜜、惆怅,百端情绪,无一不令人劳神分心:一旦一个杀手分了心,只能落得命殒魂散的下场了。
但谢阿弱终究没有死,她被齐三公子从火场里救了出来,不曾断了手,不曾断了脚,只不过头上青丝烧枯一大半,外加一双眼睛被灼瞎了,而已——能从那烧了半宿的地狱火场里活着出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赔上一对眼睛,不过而已。
悦绾园内,日桂光榆,百色明霞,霞飞孤鹤。
谢阿弱枯坐在檐下短榻椅上,足足一整天,她从光的一寸寸凝聚、到热的一点点流散,感觉晨、午、暮、夜,悠悠鹤唳之鸣,兴许已振翅掠过那湖面、直上青天,与天际明霞作万丈光舞了。
她有些孤寂,来了去了,杖刑未愈的薄娘子走路都不大利索,一挪一挪下了床,跟她致歉,絮絮叨叨一堆,阿弱耐着性子听了,最后怕他真像闺阁女儿家一样落下泪来,那可真是丢煞人了,只好打发他道:
“我这叫赋闲归隐,以后魏园好吃好喝供着我,再不用打打杀杀,岂非因祸得福?”
阿弱是看不见薄娘子脸上的苍白与无奈的,他自知纵情太过,反而要阿弱出言安慰,只好又说了几句无聊话,方才走了。
后来是宁晓蝶来了,宁晓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阿弱一直也没弄清楚,他的城府就像古井深潭一样。他是个剑痴外,还是个琴痴,除了这两个嗜好,还有一点,就是喜欢说真话。
他仔仔细细地拿手掠在阿弱眼前,光影蒙蒙暗下几分。
阿弱冷冷道:“你就是多晃几下,也不会好的!”
宁晓蝶轻轻一笑道:“奇了怪了,看上去水灵灵的一对鹿儿睛,怎么就看不见了呢?不过看不见也好,你和凤无臣都让了位,正好轮到我尝尝这魏园第一杀手的滋味!”
“滚!”阿弱吐了字。
宁晓蝶不滚还笑着道:“听你这中气十足的,想退隐未免太早,瞎子的剑法难说会更好!”
“你怎么不刺瞎了自己那对不识相的招子,再跟我说这话?”
阿弱听见瞎子二字,不能不有点惆怅,她默了声响,宁晓蝶也默了声响,只是忽而他的手伸来,握着她的手,翻看掌上练剑生的茧子,并非是亲昵,却也可惜道:
“难道魏园真剩我一人醉里挑灯、孤寂看剑?”
阿弱淡淡一笑,揶揄道:“你未必赢得了瞎子的剑法。”
“唔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宁晓蝶说谎的时候,总是特别不自在,谁让他天生是个爱说真话的杀手呢?
后来宁晓蝶也走了,阿弱只疑心齐三公子去了哪里?一整天也闻不到他身上那股衣香。
最后,甚至连宋昭这个才见过几面的带刀捕头都来了。
她一开始未听出是他,她防备地握住袖底一把匕首,若是歹人再来,正好,但她未尝无惧,握匕首的手,不似从前那般冷静,以致于被宋昭一眼就看出了痕迹,道:
“谢姑娘,莫怕!是我,宋昭。”
“原来是宋公子。”阿弱淡淡回应。
宋昭抬了个椅子坐在她身畔,仿佛共她负暄般,聊道:
“今日的天气很暖和,你坐在这多久了?会不会无聊,我陪你说会话罢?”
一个杀手同捕头有什么好说的?
阿弱忍不住嘴角一勾,道:
“李大年的死,查得怎么样了?”
宋昭看她一眼,明明是看不见的眼睛,却露出狡黠,真是奇怪呀!
他心底怜惜她,又有一些不该有的雀跃,她瞧不见天地万物,自然也瞧不见他灼灼的眼神,肆无忌惮地瞧她脸上光晕,瞧她的耳际往下,鹤般玉颈,还有她藏在袖底的纤纤素手……
宋昭断料不到自己会这样不正派地打量一个女子,他面红耳赤来,却还暗暗庆幸,她瞧不见他脸上的一阵红一阵白,借机答道:
“他的死,本来轻易就可结案,可惜他的休妻萧素芳,捏着此案不放,硬说是李大年的小妾、一个叫小妹的买凶杀人!如此异想天开,无非是打算将李家巨产,据为己有罢了。”
“萧素芳?他的休妻竟是萧素芳?萧震天的妹妹?”阿弱诧异不已。
“若非是她,我又何必烦扰,大可压下此案。”宋昭苦笑。
谢阿弱嘴角一勾,招招手道:
“宋捕头,你凑近耳朵来,我同你说个秘密。”
宋昭看阿弱那孩子气的模样,不知为何千娇百媚,他心跳得快极了,愈凑近她,愈跳得飞快,感觉到她的气息吹浮在耳边,他忍不住半面烫了起来,听她一字一句道:
“起火那夜,我看见萧素芳,睡在萧震天的床上。”
宋昭满脸震惊,这时,园中传来鸟倦归时那一阵枝头闹意。
谢阿弱忽而听见齐三公子的步子,迈在石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匀而轻,衣袂携悉的熏香,她亦能想像他的眉眼,常是冷思,常是寒情。
只是这一霎似乎特别的冷淡,他道:
“宋捕头怎么来了?”
仿佛被人捉、奸了一般,宋昭忙起身,避开了与阿弱的耳鬓亲昵,他眼看着齐三公子嘴角冷冷,故意在他面前略俯身,将谢姑娘的双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勾绕在他颈上。
齐三公子将她从短榻拦腰抱起,头也不回地淡淡道:
“宋捕头请回罢,我不远送了。”
宋昭看着齐三公子将怀里的阿弱大步抱进房内,满是怅惘地注视房门良久,最后落寞地离开了。
房内,齐晏抱阿弱绕过素纸屏,将她抱坐镜台前。
阿弱的手抚上梳妆台,一一想见那镜上描金,绘了百鹿呦鸣、食野之苹。
良久沉默,齐晏是不是又为她生了别扭?
正在她寻思间,忽而察觉到耳边有一缕一缕的发丝零落而下,轻缓缓,她不用触摸也晓得,枯灼的头发,大概像枯黄的野草一样,干涩难看罢?
她一想到齐三公子拿着金剪子,为她细细修发,不由微微心摇。
不知道他的眉眼是什么样的情绪?厌烦?还是修饰良好的舒心?
阿弱瞧不见,瞧不见齐三公子的眼神里,只有专注,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似是微骞眉梢上的怜爱,隐隐的似乎还有婢仆提水进出的声音,轻轻的水声摇晃哗响。
青丝愈轻愈少,阿弱不由轻笑道:
“不会剪成秃子罢?魏园有没有庵庙,供我修行?”
“鬼园何必建什么庙宇?念再多经,都是一园子人一齐下地狱的。”
齐三公子淡淡然,说着冷清话,阿弱嗯了一声,他还是这般无趣呀,明明倒霉的是她,他伤哪门子的怀?
齐三公子细细剪完,又替她细细梳过,一本正经道:“虽然短了点,但还是乌发如云,恐怕做不成小尼姑,更修不成师太了。”
谢阿弱忍不住轻轻一笑,他竟同她讲起笑话来。
这一刹,齐三公子望见她眼睛里流光溢彩的笑意,可是却无法与他对视,大约是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何处罢?他不由格外寂寞。
那些婢仆哗哗将热水添进一个浴桶里,水气弥漫,谢阿弱觉察到面颊上轻雾露湿,听见齐晏吩咐婢子道:
“水也够了,你们退下罢。”
只听见窸窣退下的衣响,并外门阖上的声儿。
齐三公子凑近她,几乎要碰上她的耳根子,温温柔柔道:“我帮你把头发还有身子洗干净了,再睡。”
他很自然地替她褪下外罩的衣服,谢阿弱脸色一阵花红一阵雪白,伸了手要拦,却仿佛看得见齐三公子扬起眉,他反问道:“这会还怕羞么?我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时,你身上烫黑的衣裳都是我为你一寸一寸剪开来,换了新衣,你身上哪里不曾见过?”
谢阿弱道:“那时我不记得了,当我眼不见为净。”
“不记得,不意味着不曾发生过。”
齐三公子的话,有种很高深的思辩,阿弱竟不知如何驳他,再回过神,已经被他抱进热气腾腾的水里,她同那些被扒净了、下锅了的鸡鸭鱼肉有何区别?
一样烫的水,一样光的身子,阿弱暗想也许是有区别的,谁会给鸡鸭鱼全身打上荑子?
齐三公子正用荑子细细擦拭她手指,细香沫子一点一点抚上手臂、肩上,甚至颈上、脸上,以及许多更说不出口的地方。
浴桶里,谢阿弱脸色已经不是一点点羞涩了,红得像猪肝一样,她竟头一回庆幸起自己是个瞎子,不然要怎么望向他?
他呢?难道是很习惯给女人洗澡么?气息竟然比她还均匀,还是她在他眼里,过于乏味,竟惹不起他半点绮思?
谢阿弱竟胡思乱想到这上头去了,最后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是瞧不见,瞧不见齐三公子拂洗她身子时,刻意缓慢流连的咸猪手,还有一直苦苦忍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