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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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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杬一一边写作业,一边跟老南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八卦,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他不太喜欢熬夜,就下了线,洗洗睡了。
睡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愣是把他吵醒过来,强撑起眼皮,一看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半。
来电显示,是江赫的号码。
“煞笔!”杬一咕哝了一句,直接挂掉。
结果又响了,林杬一还是很冷漠地,挂掉!
第三次响起的是视频邀请。
大晚上的搞什么直播?
林杬一想划掉的,结果划错了方向,接通了。
视频中骤然冒出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来,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厉声说道:“你兄弟被我们绑架了,拿赎金来!”
随即镜头一转,就转到了一个黑漆的角落。只见画面中蹲着一个光着身体的男人,这人就是江赫,他双手抱头,脸埋在大腿里,活像被扫黄打非抓了个正着。
他倒也没完全光着个身体,还穿着一条四角内裤,但是那四角内裤是破的,屁股上漏着两个大洞,大洞旁还围着一圈小洞,好像这些洞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真是要命的寒碜!
还被一只强光手电筒当头照着,他眼睛都睁不开。
“送少管所吧。”林杬一云淡风轻地说道。
“他妈的,我们是绑架,你让我们送少管所?”
“那撕票吧,爱扔哪条河扔哪条河!”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有没有一点同情心?”“绑匪”说。
画面中的江赫居然痛哭流涕起来,“杬一,你过来吧,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我的手机里有……有你的裸|照……啊……”
江赫突然间就放声大哭起来,是真的哭,有眼泪珠子从眼眶里滑落的那种。
“什么!”林杬一一下就醒了,醒得彻彻底底,瞌睡虫在刹那间荡然无存。
“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用了一个反问与惊讶并存的语气。
“你快来吧,他们说,你要是不来,他们就去学校里贴你的裸|照。杬一,我对不起你!”
“你什么时候拍的?”林杬一嘴唇发白,声音打颤。
“去年暑假,趁你睡觉的时候拍的。你睡觉的时候不光喜欢踢被子,还喜欢踢自己的裤衩。照片是我拍的,但裤子是你自己扒的。”
林杬一很想一头撞死他,“老子哪里对不起你了?年纪轻轻的,你要搞得老子身败名裂!”
于是乎,一个咆哮,一个哭。
痛定思痛,林杬一觉得还是先解决问题重要。
“赎金呢!我一个穷学生,哪里去给你弄赎金?”
“你把我那辆一万八的越野自行车骑来就行,”江赫鼻涕泡都差点要冒出来了,活像个孙子,“我就停在楼道里,没上锁。”
“这是你的赎金?”
江赫呜呜咽咽地点头,“我就这辆自行车还值点钱。”
他才呜咽完,林杬一就听见视频那头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万八的自行车放咸鱼上能卖一万不?”
“能卖八千就算不错了,咸鱼那把大刀砍下来,基本上都是拦腰砍断。”
江赫哇啦一声就哭了,他听到了“拦腰砍断”这四个字。
“杬一,你快来救我啊!我怕……”
***
江赫亲妈是个乌克兰女模。他爸之前做服装生意,拍摄宣传图的时候对这个女模特一见钟情,两个人就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生下了江赫这个混血儿。
江赫四岁的时候,他爸江帆做生意破产,欠了一屁股债,这个乌克兰女模就管自己跑回了乌克兰,自此后,江赫就等于是个没妈的孩子了。
没妈的孩子像棵草,江赫不想活得这么惨,于是乎,他就抢林杬一的妈。
他作为混血儿,颜值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小区里那是人见人爱,四五岁没人管的时候(亲妈管自己跑了,亲爸管自己躲债),都是周围邻居照顾他,尤其是林杬一的父母,他们更是直接把江赫叫到自己家里来吃饭,还让他跟林杬一一起睡,说是让他们做一对好兄弟。但在林杬一看来,江赫就纯粹是个绿茶心机婊了,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巴结人,极尽谄媚之能事,他甚至直接管廖雪叫“妈”,把廖雪高兴地那叫一个乐呵。
以至于林杬一小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我才是你亲生的!
廖雪就很应付地说:“是是是”,然后转头抱起江赫,吧唧吧唧地亲他小脸蛋,“哎呦,儿子,你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林杬一就很绝望,小小年纪就切身地体会到了“鸠占鹊巢”这个成语的含义,也失去了作为独生子在家庭中那份“唯我独尊”的地位,但最绝望的远不止于此。
廖雪最过分的时候,会把林杬一送去乡下奶奶家,然后自己带着江赫去游乐园。江赫就一个劲地叫廖雪“妈”,“妈妈,这个好看”,“妈妈,这个好玩”,也不管是不是亲生的,直接让廖雪无痛二胎。
廖雪带着这么个混血萌娃在街上逛,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可得意坏了,也不知羞耻地跟人说,“对,这我儿子……是啊,孩子他爸爸是个外国人!哪个国家呀?哦,乌……英国人……”
周围人就会向她投去羡慕的眼光。
但林杬一可就要气死了。他只能委屈巴巴地拿着个冷掉的汉堡,坐在角落里心酸地边吃边哭。那个时候,他就觉得江赫是个活生生的狗玩意。
这狗玩意,从小到大都在跟林杬一过不去:抢他的妈,吃他的东西,还挤他的床……
还没事大半夜的,给林杬一找罪受!
***
收到了“绑匪”的电话,林杬一就只能硬着头皮起来了,蹬着江赫那辆一万八的自行车,到对方发来的定位地址去。
江赫死不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一定要把裸|照拿回来,可千万不能流传出去呀!!!
到了目的地,那是“战霆网咖”后面的一条小巷子。江赫常常在“战霆网咖”里打游戏——替人代打赚钱——所以,才会在这里被人逮到。
江赫他爸自从破产以后,到现在都还是时常入不敷出,所以江赫需要靠自己的本事来赚钱养活自己。利用颜值优势当模特是一方面的生计来源,替人代打游戏或者卖游戏装备,就是他另一个渠道的生计来源。
江赫这种未成年人,其实是不被允许上网吧的,但他硬是靠着自己强大的社交能力,得以自由地出入于战霆网吧,并且每一次上机都是免费,一分钱都不用付。
战霆网咖老板叫李东,三十多岁,离异,之所以愿意让江赫到这里打游戏,是因为他要借他来泡妞:只要江赫坐在大堂里,慕名前来的美女,那可是一拨接着一拨呐,生意好不用说,搞不好还能勾搭上一个女朋友。
因而,江赫就顺理成章地跟着老板结成了忘年交,还时常在网咖的隔间里过夜。遇到警察来查,江赫就说是这里老板的侄子,家里人在外做生意,才让他来叔叔这里留宿。警察只能打电话给江赫他爸江帆确认事实,他爸每次都会帮打掩护,说“确实如此”,警察也就只能相信,又得知江赫是一中的学生,就更是没话说了。
林杬一一走进巷子,就看见七八个小青年围在江赫周围,一个个都是五颜六色的鸡毛头,瘦不拉几的一群东西,看着像发育不良,就一张脸屌得要死,仅仅领头的这个人有点块头。
不过领头的这个好像有点未老先衰,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年纪。
林杬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江赫打游戏的时候喜欢口嗨,得罪了人,人家就要上门教训他。
不止一次了,都。
林杬一把一万八的自行车给了他们,伸手一摊,“手机呢?江赫的手机。”
后面一个小青年狠狠一巴掌拍在林杬一背上,“嚣张个鬼哦!去,一起蹲着!”
接着几个人凑上前,拿着手里的棒球棍对着林杬一一顿杵,杵得林杬一只能抱着手,去跟江赫一起蹲着。
林杬一瞅了江赫几眼,略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怎么不反抗?不是说你一个能打八个吗?怎么,这就吓趴下了?”
江赫用呜咽的声音回答他,“他,他们有武器。”
武器?林杬一不由地抬头巡视了一圈,就看见领头的大哥手里握着一把电棍,好家伙,这个多半是哪里的保安,拿着根电棍来耀武扬威。
“网吧里没有人帮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揪到这里来?”林杬一又问。
“今,今天网吧……不开张,所以,所以就、就我一个人。”混血大美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领头的那位大哥握着电棍,指着江赫,“下次嘴巴还犯贱吗?”
“不了,不了,”江赫使劲摇头,痛哭流涕,抽抽搭搭。
真的是,体面死了。
林杬一却一点不慌,抬着头,一个劲地问道:“手机呢,我要看江赫的手机。”
那群人大概是烦了,就把手机给了他。林杬一迫不及待地在相册里查找起来,几百张照片,翻来覆去地找了两遍,也没找到自己的裸|照,他干脆就让江赫找。江赫翻了一阵,翻出一张照片来,“就是这张。”
林杬一接过来一看,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那是他五岁时候的裸|照!大概是天热停电,他就光着个屁股在午睡。那还是用翻盖手机拍的照片,像素很低,对焦也没对准,比高斯模糊都模糊!
“这就是我的裸|照?”
江赫点头,不敢看林杬一。
“就这?你让他们把照片贴小区都行!你个傻叉,就为这点破事,大晚上让我跑出来!”
“我怕,杬一,”江赫脸色发白地说道,好像真地很害怕一样,平时派头十足的傻大个现在活像漏了气的皮球。
林杬一刚开始觉得他是在做戏给自己看,但当看见他不停发抖的小腿时,就知道他是真地很害怕,到嘴的脏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没再骂他。
江赫四岁那年有过一个很不好的经历,那些债主因为找不到江赫的父亲,于是把他绑走了,也不知道把他关到了哪个地方,报警找到他时,他整个人都很不对头,到医院急救了才回转过来。后来,他就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但凡身处那些阴暗的、闭塞的角落里时,都会不自觉地发抖冒汗。
林杬一就只能把矛头对外了,“自行车给你们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想得美!”染了一头绿毛的小青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杬一的鞋子,“要走,就把你的鞋子脱下来。”
那是双耐克,人民币一千五,上回期中考林杬一全班第一,他老爸奖给他的,他都没穿几次,还是九成新。绿毛小青年应该是看上了这双鞋子,所以,他们能不能走,就取决林杬一愿不愿意割舍这双鞋子。
林杬一的内心在滴血,滴答滴答。
“我,我有香港脚。”他试图再挽留一下自己的鞋子,慢慢解下鞋带,伸出去的手是发抖的。
“没事,”对方说,“我不介意。”
林杬一那个心如死灰啊!
以为这就完了?还没完!
他们刚收走了江赫的手机,现在准备收林杬一的手机。林杬一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落入了他人的口袋!
真是活生生的,倒了一个大霉。
等这群人离去以后,巷子里就剩了光着脚的林杬一,和只穿一条破四角裤的江赫。那四角裤上的破洞,林杬一都懒得去数,大洞连着小洞,小洞包围了大洞。
现下虽然是六月份,但后半夜的风凉丝丝的,还是让人有点冷,江赫一个劲地打着哆嗦,多少有点凄惨。
“怎么办?”林杬一冷冷地看着他,“蠢不蠢?你说?”
那眼神无异于要把他千刀万剐!
江赫耸着肩膀,垂着头,像在深刻地检讨自己。
“你这条内裤穿多少年了?”林杬一最终忍不住发问。
“不知道,内裤这种东西我一向不讲究,穿里面又没人看。”
林杬一很佩服这个老六。真的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只能把自己的衬衫脱了,让江赫包在腰上,遮住关键部位。
然后,两个人,徒步,走回了家。
整整五公里路。
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