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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不见春来 ...


  •   有些缓慢的,时间好像无限放大了许多东西,小到连茯苓那刹那惊讶的微呼声,都一分不落地闯进了柳静姝的耳朵。

      她的脸霎然爆红,有些烫人,与头顶的那片冰凉大相径庭。她像是一只着了火的箱子,木木又不知所措地应承着这一吻。

      只来得及在他抱下来的那刻,眼疾手快地举起了自己的一双手。

      手上的东西一个不慎,便滑落了下去,只剩那双手悬在空中,看上去有些好笑。

      好在,天彻底黑了。

      遮住了她无所适从的尴尬,以及难以应对这一吻的羞恼。

      她伸手推了推沈牧仪,小声问:“你怎么了?”

      沈牧仪疲惫地将下巴搁在小姑娘的头上,双手逐力收拢,将她圈得有些紧。少年硬朗的身躯带着温热,像是一个暖炉,暖得令人有些犯晕。

      柳静姝推了几下推不开人,干脆把头一缩,颇有一点逃避意味地,靠在了他肩头。

      少年的怀抱带着他独有的赤忱气息,她被拢在其中,试图商量道:“沈牧仪,要不……你先把我放开?”

      “不放。”他闷着声音。

      柳静姝短暂地失了语。

      沈牧仪难得如此,像是一瞬间有了许多稚气,拥着人的时候,似是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抱着她,索取些慰人心神的气息。

      “我就想抱你会儿。”

      柳静姝有些失笑,她悬空的手渐渐放在了少年的背上,带着些哄人的意味,顺着脊背轻轻拍了两下。

      “是太累了吗?今日一早就进了宫,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沈牧仪闷声不语,良久才开口,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乏:“许杭说兵报来言,槿国似是要再动手,俞溱柏在遥安又三番四次寻衅滋事,朝中多人施压,要萧吟同意我们先槿国一步发兵。”

      柳静姝轻轻“嗯”了声。

      “许多人吵得不行,他勉勉强强才摁下这些。”

      再赘述一遍那些冗杂实在耗人心绪,沈牧仪哑着的嗓音一顿,想了想便说:“总之,后来他给了我期限。”

      “期限?”柳静姝不太明白,“什么期限?”

      “逗留遥安的期限。”

      非是萧吟反复无常,不论朝中那些高声叫喊沈家之责的人藏了怎样的心思,沈敛烟的病一旦有所好转,沈牧仪便万再没理由呆在遥安。

      于旁人而言,将不在其位,与逃兵无异。哪怕萧吟有意要留人在这。

      初冬的晚风早已带上簌簌冻人的杀意,沈牧仪感觉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便将肩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搭在了人身上。

      暮色里,院墙边隐隐有人影浮动。

      沈牧仪一颗心拴着披风都挂在了柳静姝身上,竟连识感都闭了不少,压根没看见那两个人影。

      他替柳静姝系好绳结,说:“萧吟问我可有猜疑之人。”

      柳静姝仰头,她不懂朝上这种你来我往的暗锐,但她知道沈牧仪这个人,带着少年的意气与其职该有的沉稳,如一叶扁舟畅行于雾蒙蒙的江面。

      他从来都是面色沉毅地应对着一切,从没有如现在这般的,一击可破。

      柳静姝笃定道:“你有。”

      沈牧仪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是,我有,可……”

      一阵寒风卷走了他将说未说的话,院墙边的影子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两人愣站在风中的傻样子。

      出声提醒道:“好了牧仪,有什么话进去说,傻站在这,是打算要人姑娘陪你站在外头,一道吹寒风吗?”

      沈牧仪的眉眼沾染上了几分错愕,他根本没想到院子里还有别人。

      贺春雪与沈敛烟走了过来,茯苓立马点上了灯。

      他这才借着烛光,看见了沈敛烟与茯苓的手中都拿着的兔子灯,款式一模一样。

      一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态便是在好几个人的注目下发生的,沈牧仪猛然反应过来柳静姝为什么要说先放开她。

      有些不太自在地清咳了声,退开一步时,脚边碰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兔子灯。

      连忙就近找了个话头说:“娘,阿姐,家里头怎么忽然备了这么多兔子灯?”

      母女俩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那“放过他吧”的意思。

      沈敛烟掩着帕子,说:“下午静姝带来的,说是在街上逛的时候看着好玩,买来逗趣的。”

      她实话实说,却让沈牧仪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方又觉得刚才的自己实在荒唐。

      贺春雪看出了两个小辈满地找缝的意味,掩着手打了个呵欠,借着风大,赶了人进去准备吃饭。

      将将迈门时,沈敛烟忽然叫住了人:“牧仪。”

      沈牧仪回头:“嗯?”

      沈敛烟的病气消退了很多,可即使这样,长年累月当下来的药罐子,还是带着一股一推即倒的消弱感。

      风大了起来,吹得她衣衫簌簌。

      她问:“萧吟……”

      话到嘴边,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横在其中不好开口。良久,才渐渐有了她的声音。

      “算了。”沈敛烟笑了笑,“我明白了。”

      ……

      萧吟给的期限正好七日,沈牧仪这几天便忙着收集些证据。说是收集证据,其实更像在为自己的怀疑找一个充足的,能站得住脚的推测。

      那个下午萧吟问他,他虽有怀疑的人选,却仍没说。

      萧吟倒不说什么,只是从清和殿那张龙椅上下来,与他并肩,一同站在那,看窗框外的太阳。

      然后握拳举在半空,同沈牧仪碰了个拳。

      “虽然我暂时还猜不到究竟是哪个人让你这么为难,但是沈牧仪,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将他们找出来的。”

      在那个位子上坐久了,无论是多朝气的人,都需要带上一张冷冰冰的面具,如果能化成实感的话,那张面具必然是青铜做的。

      带着帝王该有的威严,带着天下尽我的霸道。

      所以那刻,萧吟卸下了这张面具,站在那,只以并肩作战的身份,以幼小结识的身份。

      两拳相撞的时候,片刻停歇的乌云被风吹开了。

      ……

      这两天沈牧仪忙里忙外,柳静姝便时不时从他嘴里听见谁谁谁被流放了,谁谁谁又被革了官,林林总总十来个人,全是些蠢蠢欲动的小虾米。

      职位不高,但也算着手开始了清算。

      柳静姝见他忙得实在有些焦头烂额,便抱着不烦他的想法,成日揽着一帆黄旗,上街拾她的老本行去。

      一来二去的,她就总在街上看到游荡的文迹渊。

      这二世祖整天跟三魂七魄散了似的,双眼无神得像个鬼,漫无目的地晃荡着来去。

      她那天闲来无事,同关鹤跟了他一路。跟到最后,二世祖走进了一家酒馆,买了一通烂醉。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她们弄明白了文迹渊脸上那一巴掌,是文岱打的。

      文岱不准文迹渊追出去,文迹渊便开始了他的好言相劝,劝得文岱厌烦,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二世祖从小到大没挨过他爹的打,那一下却打得他眼冒金星,连脑子都变得不甚清楚了,晕晕乎乎地捂着脸,不可置信到觉得那时候的文岱极其陌生。

      平生第一次违反了他爹的意愿,抬脚追了出去。

      哪还能追得上呢,街上空空荡荡,文岚枫的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柳静姝一回见他新奇,二回见他波澜不惊。

      等到第三回见了,她捏着那几枚晓世宝钱抡搓,算完了摊子前最后一个客人的财运,想了片刻,抬手同二世祖招了招。

      文迹渊游荡了几日,日日都宿在街头,活得像个有钱的乞丐。他本以为怎么着文岱都会差人出来找他,但没想到文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怄着一口气,气他爹不留文岚枫,也气他爹打他。生生给自己捣鼓成了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柳静姝喊他的时候,他其实是很诧异的。

      该怎么去形容小少爷心头的那阵别扭呢,他们本是站在吊桥两端的对立面。

      惊朝阁时因那一副耳坠,他误以为柳静姝曾对自己姐姐动过手,又因着沈牧仪的缘故,他不由分说便给了她一剑,虽未伤及筋骨,好歹也是见了血的。

      他是反臣的儿子,而柳沈两人站的,是该提刀斩他们的那一方。

      文迹渊犹犹豫豫上前,就看见柳静姝笑眯眯地指着他面前的木凳子。

      “坐,别客气,来者皆是客。”

      他的手指伸进自己如鸟窝般的头发,尴尬地抓了两下,说:“柳静姝,是不是我太不成样子,你没看清人?我,文迹渊。”

      他挑开一缕垂挂在脸前的头发,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开口的刹那,柳静姝明显察觉到了他的一身酒气。

      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微微一笑,说:“没认错,我知道你是文迹渊。我是算命的,但我还没厉害到成了算命瞎子。”

      抬头看了人一眼,又说:“坐吧,我这凳子又不收你钱。”

      文迹渊无所适从地看了她一眼,坐下了。

      “叫我过来干嘛?”那语气生硬得简直像是刚做成的瓷器,硬邦邦还带着一碰就碎的好笑感。

      柳静姝慢条斯理地将东西全都归置好了,食指朝下点了两下,发出了轻轻的响声。

      她说:“我在这边摆了几天摊,就看你在这条街上晃荡了几天。怎么,有家不回,在这扮野鬼呢?”

      文迹渊没想到她如此单刀直入,一下卡了壳,好半天才说:“关你什么事!”

      柳静姝挑眉:“你的事当然不关我事,但你的事牵扯到的人,就关我的事了。”

      文迹渊轻哼了声,还以为她只单单在说沈牧仪。

      刚想起身,就被她呵得僵住了身体。

      “坐下——”

      不是很凶,也不是有多不容置喙。只是这刹那,很奇怪地,像是有种无论谁在这,都会因为她的话而顿住的感觉。

      就似乎,她身上本就带着主宰一切的合理。

      文迹渊依言坐下,听她道:“文岱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

      “既然从没有多想找到文姑娘这个女儿,又为什么要打着这样的旗号,费尽心思地装出这样一副表象来?文迹渊,你是这世上最亲近他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文迹渊一愣,笨拙的脑子里甚至来不及想柳静姝是怎么知道的,脱口而出便是否认:“你听谁说的?我爹怎么可能不想找到姐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柳静姝不咸不淡地开口:“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心里清楚。”

      小少爷心里门清,一下子垂败下来,跨着脸说:“我不知道。”

      要是知道就好了,知道了,他就能冲回家里,拦在他爹身前,质问他为什么。

      柳静姝抽了一支签出来,放在文迹渊面前。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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