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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功成万骨(三修) ...


  •   长风忽起。

      柳静姝朝人潮涌动的方向看去。目光一凛,扭头看向身边的沈牧仪。

      “是丁裕震?!”

      沈牧仪握上腰间的刀,眼睛紧盯丁裕震的动作:“原来我们早在来时,就见过他了。”

      柳静姝这才注意到脚边的羃篱,一些细枝末节的场景忽然跑了出来。

      来时……是那个哑巴!

      怪不得,他当时的动作那么怪异!

      镇子中心已经聚集了好些人,摘了羃篱的丁裕震站在人圈中央,手拿着一柄剑。

      “各位!”他猛吸一口气,大喊,“听我说!”

      人群朝他看去,目光中皆带着看傻子似的戏谑。

      “古来以忠孝为和,不忠不孝者有罪!为人处世又讲道义,不睦不义者亦有罪!”

      旁人有不屑者“吁”了他一声:“你到底要说什么?弄出这般大动静,难道只是为了讲这些大道理给我们听?”

      丁裕震提了剑,缓缓上扬。那圈人被吓了一跳,自发朝后退了一步。

      他视若无睹,继续着自己的话:“我想说——我!丁裕震!生来就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我不忠不孝不睦不义,抛妻弃子丧尽天良!”

      那剑一寸寸靠近他的脖颈。

      “我这一生做尽了恶事,又不想枉死鬼来索我的命!反正也活够了,我就自觉些,自己将这条狗命还给老天!”

      深巷内,沈牧仪轻声嘱咐:“你在这,我去拦他。”

      柳静姝连忙点头。

      余光看见剑刃已经抵上了丁裕震的脖子,忙推了沈牧仪一把:“你快去。”

      便在此时,剑刃划开了他的喉。

      沈牧仪立马飞身上空,却看见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个人,快他一步,用一石子打下了丁裕震自刎的剑。

      立身于空的沈牧仪追随那颗石子看去,便看见了那个一计金蝉脱壳的男人。

      “康贾晖?”

      很明显,巷子里的柳静姝也被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弄得一头雾水,抬头与空中的沈牧仪对视一眼,两人皆从目光中看出了意思:先按兵不动。

      沈牧仪找了一处屋檐,伏身于上。

      高处总能看见不少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此刻,沈牧仪就明明白白看见不远处,有一队人正在往这赶来。

      “镇抚司?”

      ——钟万仇没注意到檐上有人看着他过来。

      只看见镇子中心的动静,双眸微闪了下,侧头同身后人嘱咐道:“慢点过去。”

      “是。”

      “还有,大人。”身后那人汇报道,“从江家出来的那群流寇,已经安顿好了。”

      钟万仇点过头,目光紧盯着镇子中心的这场闹剧。

      康贾晖的石子虽打掉了丁裕震的剑,却没打掉他自刎的心。

      他根本没管石子是谁抛来的,立马蹲下去摸剑,身边劈头盖脸罩来一层阴影。下一秒,来人的脚就将剑踢远了。

      丁裕震恶狠狠仰脸,一字一顿低吼:“你干什么!”

      却在见到来人脸时,恍如见到恶鬼复生那般大骇。周遭寒气忽生,凉飕飕的。

      “你居然没死?”

      康贾晖根本不回应他的话,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将丁裕震从地上拽了起来。

      俯身凑近他,低声道:“我知道,你妻儿的位置。”

      丁裕震浑身一凛,又惊又惧。

      嘴打着颤:“你……放屁!”

      “不信?”康贾晖冷笑,“孤萤山,济沧峰半腰,桃花树后,三间茅屋。”

      听他这般准确讲述出位置,丁裕震忽然如一条被丢于沙地上的鱼,浑身无力,脚一软,听凭安置般。

      了无生气地说:“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他们。”

      “跟我去芦国,你的妻儿还有保全性命的机会。”

      丁裕震面浮犹豫:“定会有暗厂的人来要我的命。”

      康贾晖像是听到了笑话,余光看见钟万仇他们越来越近的步伐,威胁道:“难道你觉得现在这样,你的计划还能如愿以偿?”

      “死在他们面前,保全你的妻儿?”

      他劫持着丁裕震一步步挪向另一边:“我劝你别天真。”

      “芦国不止我一个人。”

      人群随着他们的动作挪动,这场自刎未遂的戏看得正起劲,不知谁从中喊了一句:“有官来了!”

      众人一顿,朝声来处看去。

      只见钟万仇冷着脸,挥手下了指令:“追!”

      他给够了时间,再拖拉下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齐步奔去的兵一下冲散了看戏的人。混乱间,康贾晖挟着丁裕震跑向深山处。

      檐上的沈牧仪纵身而下,回到柳静姝身旁。

      柳静姝躲得太远,有些事儿根本没看见,只在最后看见了追上去的那群人,问道:“那我们……?”

      却听身边人道:“我们,有令牌。”

      令牌?那令牌真能唬得住这群人?毕竟他们这两张脸,根本没在镇抚司的案卷里出现过。

      沈牧仪摁下她心中的忧虑:“放心,没事的。”

      说着拉上她手,跟在钟万仇身后:“我们先跟上。”

      忱安镇外。

      这一路狂奔,全靠康贾晖一己之力拖着丁裕震,不过兜兜转转,竟不慎跑到了一处断头路。

      康贾晖一望四处,在葱郁的木叶间,发现了一处生机——有个大坑!

      他回头,身后这群人穷追不舍,再犹豫一秒都有被追上的可能。于是他不再多想,拿脚踢开盖着大坑的叶子。

      “康贾晖,你干什么?”

      “别吵!”他一把钳住丁裕震的脖子,将人拽着一同跳进这个坑里,“怕死?怕死还装英雄在那拿剑送命?”

      随即耳旁呼啸声传来。

      康贾晖闭上眼,嘴角却是露出了一抹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这个坑不知是何人留下的,约有一家两层楼的小客栈那般高。

      丁裕震被这般推进来,摔得不轻,加上之前受的种种伤,他浑身疼的要命,要死要活地咳嗽起来。

      坑里潮得很,又有看不见的虫四处蠕动。

      丁裕震心知这遭定要死在这儿了,忽然对眼前这人的感观有了变动。在磐石关,无论明里还是暗里,他们的身份注定他们是死对头。

      “喂。”

      “干什么?”

      康贾晖也没好到哪去,跳下来前根本不知道这坑有那么深,这下只怕是腿都摔断了。

      丁裕震顿住,他跟他之间实在没什么话能聊。

      却又觉得,是有的。

      “我对不住她。”

      康贾晖原本在探查伤口的手一顿,闻言冷哼:“你不配提她。”

      ……

      钟万仇带人不稍一会儿就追上了。

      “大人?”

      “先围起来,让他把该问的都问明白了,我们再动手。”

      方一散开了,便看见老远有两个人缓缓靠近。钟万仇眸一凛。穿着镇抚司衣裳的?

      待到人近了,那矮一截的女子笑眯眯走上前来:“这位大人可否通融?”

      钟万仇拔刀而出:“通融?通融你们冒充镇抚司?”

      然那女子的下一个动作,便是掏出了腰间的令牌。

      “这下可否通融?”

      钟万仇身形一顿,侧目朝身后的坑洞看去。他们是那两人,那坑里那个又是谁?

      “大、大人?”他身边的人唤他。显然也明白过来他们弄错了人。

      钟万仇手一挥:“我只给你们一刻钟时间。”

      柳静姝只感到腰上环上来一只手,便听耳边人清音朗笑道:“够了,谢过。”

      她连忙扶上沈牧仪的肩头,进到那坑洞时,只感觉潮腻扑面而来。

      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这令牌居然真的有用!他们认人这么疏散的吗?”

      沈牧仪轻笑:“非是他们认人疏散,而是帮我们那人早已安排好了。”

      闲言间便到了坑底,亏得柳静姝跟上来时还带了只火折子。拿出来一吹,看见了熟悉的两个人。

      她招了招手:“又见面了啊,两位掌柜。”

      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像是失血过多。柳静姝举着火折子四处照了一圈,才看清这两人都伤得不清。

      丁裕震却是先朝康贾晖道:“这就是你说的,不止你一个芦国人?”

      康贾晖并不搭理他,转头对柳静姝身后的男人道:“要问什么,就快问吧。”

      沈牧仪看他一眼,目光短暂地掠过丁裕震,并不急着从这个一心求死的男人口中问出点什么来。反倒对上康贾晖的眼睛,凌厉起来:“你一直在暗中追查他?”

      康贾晖扭过头,面朝洞壁。

      坑洞透着一股寒气,将沈牧仪出口的话都染上了规矩的不近人情:“你的目的同我一样,可你,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军中法纪严明,出了二心之人这样的事,除却冯老将军与曹荀,绝不可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所以这其中给了消息的人,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者说,在这其中周旋着,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康贾晖咳了一声,今日之后,他也不能再离开这儿了。既然他们两个都要死,那么说了也无妨。

      “是章琅泉。”他幽幽开口,没注意到角落里奄奄一息的男人登时瞪大了眼睛,他说,“早在沧州出事前,章琅泉就秘密告诉了我,岽慕军中或许有异端。”

      沈牧仪还想再问,康贾晖却阻止了他将出口的话:“小将军,你若要将这点功夫耗费在我身上,那才真是浪费了。”

      钟万仇给的一刻钟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康贾晖与丁裕震孰轻孰重,在这刻不用再多言,都知道该是谁。

      不论康贾晖什么身份,他终归是站在与沈牧仪同一战线的人,唯有丁裕震……

      沈牧仪转而将视线挪到了丁裕震身上,朝他道:“孙守仁,你杀的。”

      “对。”

      丁裕震还没来得及从听见“章琅泉”三个字后的震惊中出来,便刹那听到了沈牧仪的质问,浑身无力连带着脑子都泛着疼,只好简短地回了个字。

      真是看不透啊……那年他们将他送来的时候,只告诉他磐石关的县令是自己能信得过的人。原来,连镇抚司这样高高在上的,都被蒙蔽在鼓里了吗?

      他好想笑,既笑镇抚司,又笑自己。原来他早就被章琅泉作为情报卖送给了别人。

      情绪起伏过大,不小心扯到了摔下来时的伤,疼得他嘶了口气。

      他的下场就该是这样的,丁裕震很清楚,兵马交融的年岁里,无论是哪方阵营的人,其实都是可怜人,可唯有他这样的称不上有多可怜。即使事出有因。

      他模糊的视线里,看见沈牧仪一脸淡色,他的嘴在动,然后慢一拍的,丁裕震听见了声音:“他来见你前动了我营中的东西。”

      他?谁?哦……孙守仁啊……

      丁裕震无力合眼:“他没找到。”

      “他出来见我前,还以为我是要他将清珀粉给我,但我那时候还管什么清珀粉?我只想他快点死,好了绝一切在芦国能暴露我的人。”

      “你们要清珀粉干什么?”

      丁裕震睁开眼,复杂地看着沈牧仪:“我只是被他们抓了把柄送来磐石关的人,全部的行动都只是听他们命令做事。”

      “我并不知道他们要清珀粉究竟为了干什么,但是如你所见,他们手中,这类东西可不少。”

      “既有毒,亦有药。”

      沈牧仪接过柳静姝递来的火折子,火光照在他身上,却是一身正气。

      好一个既有毒,亦有药。昏暗的橘调将他的脖颈映衬得更加难以言喻,他的怒气被强压下来,全都汇聚在脖颈上那一根青筋里,一隐一现。

      清珀粉从来都是他和他姐姐的救命关键,他们对清珀粉虎视眈眈,便让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显得更加合理。

      沈牧仪闭了闭眼,问:“混入沈家一直给我和姐姐下毒的人,是谁?”

      “沈家……?”丁裕震喘着气,“我不知道是谁,我被他们送到芦国后,就只在磐石关呆着。”

      阴潮的坑洞里,濒近阎王殿的丁裕震听见沈牧仪朝前踩了一步,他费力喘着气,一手拦在空中顿了顿,尽管他这般样子,即使拦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我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骗你。我知道,他们的计划里,应当确实有你说的这么个人。”

      “但……咳咳,但我只不过是被他们攥在手里,随意掌控生死的一个蝼蚁,我不能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沈牧仪的神情有一瞬空白。他与阿姐从小体弱多病,其实沈兆元与贺春雪早就起了疑,他们怀疑或许暗中有人在下着毒。

      可里里外外将仆从都换了好几拨,也没排查出一个有问题的来。

      他们两个仍旧那样的病弱,以至于有时候沈兆元又不得不信了,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下毒人呢?或许就如坊间流传那样,是他杀戮太重呢?

      “确实有我说的这么个人,呵……”沈牧仪嘲弄地笑了声,再抬眼时,收了所有的起伏,“好,那么……”

      “最后两个问题。”他道,“陆郢那时在小竹屋,给俞溱柏的,是什么东西。”

      “毒药。”丁裕震和盘托出,“俞溱柏受命带布匹进遥安,其中一步便是扩开这毒。”

      “其实,俞溱柏手里的事,或许也说得上和你有关系。”丁裕震又大喘了一口气,这一喘牵动着内里的伤,叫他觉得这坑洞内的空气更加稀薄了。

      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了,索性将能说的都说了,毕竟往后萍姗和乐归的命,就要托付在他们手里了。

      “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要什么,但是这些毒,这些药,都是依他之言所配制的。咳,咳咳……!”丁裕震猛咳起来,“从前有人说,或许是因为他的家人,不过这些都是谣传罢了。”

      沈牧仪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哪位,不过他们都一样,根本不知道“那个人”具体该落在槿国哪个人头上。

      为了让萍姗和乐归往后的生活能不再被人打扰,丁裕震可谓是将所有能捕风捉影的东西,都老老实实告诉给了沈牧仪:“他们说……他们说那个人从前在意的人就是那样死的,他心不甘,就想要所有人都依照着他在意的人的模样死去……”

      那个人,那个人的家人,那个人在意的人。听起来荒谬,可所有的谣传,总有一些难以揣测的事实依据。

      沈牧仪的手逐渐捏紧,柳静姝连忙握住他手。到底,是谁?

      “还有一问。”

      “岽慕军中可还有你们的人?”

      “没了。”丁裕震的声音弱了下去,已然是生命垂危了。

      他本再没什么力气,脑中却走马观花地想起来了个人,如长日落山之际那一瞬夺目的余晖那样,丁裕震一下子睁开了眼,连带着声音都高了几度:“不!还有!”

      柳静姝感觉沈牧仪的手逐力收紧,隐隐生着克制,他低声压制着情绪:“谁?”

      丁裕震的脸在烛光里一明一现,他费尽力气笑了声,将那个名字再度提及。

      “章琅泉。”

      章琅泉?!康贾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丁裕震,就如方才的丁裕震看他那样。

      便在他这样的目光里,丁裕震的脸逐渐变得惨白,他哼笑了声,回看着康贾晖。

      他这些年从来都是为了让萍姗和乐归有个好去处而活着,这一生最后的倒戈,仍从一如终的,是为了这个目的。

      ——沈牧仪,我信你光风霁月,于是我将所有我知晓的东西都表露给你,无所谓自己是否更加肮脏恶劣。只求你看在这件事的面子上,帮帮我。

      静在一边的康贾晖深深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具身躯,忽然出声:“小将军。”

      他颤扶着站起来,将一锭银子交与他的手中:“你们下来前,我答应了他,把所有消息告诉我们的条件,就是照顾好他的妻儿。”

      “这是那时他想栽赃我,给我的银子,现在却成了这般。”

      沈牧仪淡淡垂眸,康贾晖的手中浸满了血,他见他虚弱地笑着,终于将方才未出口的疑惑问了出来:“你究竟是谁?”

      康贾晖无力扶住一旁的墙壁,见柳静姝的手伸了过来,便顺势将这锭银子放在了她手里。

      一咳咳出了一口血,他道:“对不住了啊,小将军,从始至终我都没将身份告诉你,还害得你一直猜。”

      他缓缓站正:“我啊,是卫巫的人。”

      沈牧仪闻言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康贾晖。

      “卫巫之人若非临死,必不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于人前。”
      “我立卫巫,便是要他们这群人来做朝野的恶犬,上巡将相,下查小吏。”

      那么现在,康贾晖这么轻松的说出自己是卫巫的人,是打算……

      不待他想下去,男人便道:“沈牧仪,你是芦国最善的将,与冯老将军确实像。”

      “我们这些人啊,与你军中的将士无异,无非是我听命于帝,他们听命于你。都……咳咳,也都算是些可怜人。”

      却看向柳静姝:“小姑娘,出去后,还请你帮我将岭秋的墓好好修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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