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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清珀鸣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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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川丢了好大一个脸,还不偏不倚被俞溱杨看见了。心中郁郁,脸上难堪与不甘交织,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嫉妒,最终都被虚假的恭顺掩盖了下去。
他低头道:“大哥,是义父让我来的。”
“我知道。”俞溱杨不咸不淡道,“义父叫你带兵来‘保护’他们,你不尽职尽责,反而在这吵吵嚷嚷干什么?不嫌给镇抚司丢脸?”
“我……我没想,是猫,是他们先朝我丢了只猫!”俞川指道。
小猫正被“俞溱柏”揉着肚皮,四脚朝天的,居然还能抽空赏俞川一眼。那一眼轻蔑丝毫不加遮掩,本末倒置到仿佛俞川才是那个畜生。
俞川明白过来自己被一只畜生鄙视了,心气更加不顺畅。
各相争执里,没人看见“俞溱柏”顺势往小猫绒绒的身子里,卡进了一小折纸。
日头下的光晕泛在俞溱杨的脸上,他挺着身,便与俞川躬身的样子有了鲜明的对比。
俞川盯着俞溱杨的侧脸,忽然想起来他义父几日前隐隐提及过的话。
——“你们大哥自幼不爱讲话,不爱讲话的人,向来都喜欢隐匿自己的心思。我每每想起来,都总觉得还是小柏那样活泼的性子比较好,可惜小柏还是太莽了些。俞川,你说是不是?”
这便是打算提携俞川的意思了。
想至这儿,他的舌尖抵上了腮,有些兴奋起来。像是觉得不用再屈居人下的日子指日可待,倏尔站直,连猫也暂时不那么怕了。
俞川指着那只猫,道:“大哥,您也知道,我怕猫。”
俞溱杨撇了眼俞川,又将猫提回了自己手中,拎到眼前盯了会儿,忽然嗤笑了声,摁紧了某一处,然后将猫丢回了柳静姝的怀里。
他拍了拍手,小猫掉在他身上的几撮猫就这么浮了空,悠悠晃晃地飘到了俞川的眼前。
俞川的脸色还是变得难看了,他听见俞溱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一如既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他说:“俞川,你这怕猫的毛病是时候该改改了。”
就像是在嘲笑他。
俞川强扬起的笑顿在一半,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像是附身于阴沟,他应道:“大哥说的是。”
俞溱杨微微点过头,转而客套又疏离地对柳静姝道:“舍弟惧猫,我在此为他做出的冒犯举动道歉。不过沈将军和柳姑娘也不必多想,舍弟带兵前来一事,也是皇上的意思。”
是了,在槿国,俞暮南想做什么事都会套个“天子之令”的帽子。
柳静姝抱着猫笑笑不言,留沈牧仪与俞溱杨在前讲那些一套套的客套话。
这猫不知从前是有人养的还是怎么,身上肥得很。柳静姝拿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它身上的毛,终于在某一处摸到了一个略微咯手的东西,脸色一顿。
她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拿手囫囵摸了摸形状,最终眯了眯眼看向“俞溱柏”。
“俞溱柏”老老实实站在俞溱杨身后,见她看来,斜斜挑了挑眉。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副看不起她的模样罢了。
这就是他们需要一个能明目张胆过来的理由?
柳静姝心中有了数,假意打了个呵欠,转身上楼。
楼下的客套在她耳中慢慢消散,她坐到窗边再往下看的时候,俞溱杨和“俞溱柏”已经走了,留着有“正经职责”的俞川守在楼外。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俞川,俞川忽然抬头,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眼神,朝她笑着。
柳静姝的脸冷了,啪嗒扣上了窗,门便在这个时候被人扣开。
沈牧仪寻了张凳坐下来,拎壶倒了杯茶水。
柳静姝怀中的小猫脱了她的手,往沈牧仪那儿去,也不管那水是不是倒给它的,反正它先喝了。
猫舌勾水一下又一下,沈牧仪自然也不会同它计较,笑着给它把杯往里推了推。抬头便见窗边的人走了过来。
她的身姿有些懒散,比起从前一身素,如今掉下来的猫毛缀在她身上,反倒添了点墨如远山的意思。
有些好看,他想。
柳静姝不知道他支着手在想什么。她抿了抿嘴,将方才从小猫身上取下来的折纸放在了桌上,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说:“俞川是来监视我们动向的。”
“嗯。”
“他们盯着我们,许是想从我们身上得到暮遇在何处的线索,又或许,防止我们改变暮遇的位置也不一定。总之,我们得更小心些了。”
沈牧仪仍旧是心不在焉地回了声“嗯”。
这多少有些古怪,柳静姝微蹙了眉,有些恼地看他:“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
“有。”他像是忽然改了性子,不再那么温温吞吞的,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像是春来后从雪山上化下来的溪水,叮叮咚咚地亮着。
他说:“你真好看。”
柳静姝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愣在原地,还是那副小女孩恼怒叉腰的模样。只是点点绯红爬上了耳畔,她嘴在这时候变得很硬:“中邪啦你?忽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夸你好看,小时候就觉得你特别好看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书上向来教的需得克制有礼,贸贸然夸人总觉得像是在冒犯,所以我不敢。”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柳静姝挪开目光不看他。
沈牧仪也不介意,他也觉得自己忽然有些犯浑,也没喝酒啊,怎么脑子就不清醒了呢。
他的目光追着柳静姝,尾音上挑着:“嗯,从小到大都毛绒绒的,特别可爱。”
柳静姝避无可避,只能装凶来对付这样令人乱七八糟的场景。她抄起那折纸,打在沈牧仪的手背:“对!本姑娘就是好看怎么了?本姑娘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看!”
沈牧仪闷笑,开始顺人毛:“是呢,我们静姝是这世上最好看、最聪明、最厉害的人。”
柳静姝打开他的手:“哄小孩儿呢你?快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好不好看的小事只能在两个人心知肚明中渐渐消散而去,沈牧仪抿着笑去将纸打开。那上面所写之字并不多,笼统四个字:清珀鸣忧。
“清珀鸣忧?!”
见这四个字,柳静姝吃了一惊,声音控制不住略大了些,沈牧仪赶忙捂住了她的嘴。
俞川还在楼下守着,即便国宾馆内都可算作自己人,也免不了要提防隔墙有耳。柳静姝心知自己冒失了,轻轻咬了下沈牧仪的虎口。
他松开手来,温热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他手上,他捏了捏掌心,垂手身侧:“这就是他们要给我们的消息。”
清珀鸣忧,是解沈敛烟身上毒性的解药,那对俞暮南来说是什么?难不成也是解药?
柳静姝想不通。
沈牧仪再度看了这四个字一眼,想起什么似的,说:“还记得来这儿之前,我离开曲水亭,说要进宫一趟吗?”
柳静姝抬眼看他,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突然提及此事,只说:“记得。”
那之前萧吟与沈牧仪隐隐闹得不快,为了什么他们都清楚,大权在握的人终归都有点儿这样的毛病。
她不知道该如何让那时的沈牧仪开心点儿,却更明白这样的事只能由当局者解开心结,旁人七七八八的干扰不过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故而沈牧仪不说,她便也不问。
那日池霁觉得要再进宫一趟的沈牧仪是疯了,可柳静姝明白,那是一个解开心结的契机。所以她不拦。
沈牧仪吸了口气,说:“那天我进宫,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当初那座西殿。”
即便当年西殿困住了还是太子殿下的小萧吟,萧玺也没下令拆除这座殿宇。不知道是不在乎这个地方困住过他视若心肝的儿子,还是因为他压根不想。
总之一年又一年,遥安的皇宫里不出意外死了许多人,这座废殿却仍是安安稳稳地伫立在那。
沈牧仪踏进这个荒草丛生的地方,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门前一言不发的萧吟。
那个位置,是当初缚娘举刀的地方。萧吟坐在那发呆。
人压着草走总有动静,这个地方又静得慌。沈牧仪没走几步,就被萧吟发现了。
他转过来,看见来人,懵了一瞬。良久才说:“你怎么来了。”
总觉得这样的场景里,沈牧仪该提壶酒来的,可酒被落在了曲水亭,他两手空空,往前摊着摆了摆,道:“我不能来吗?没带酒来,先说一声抱歉。”
“没有,只是……”身居高位的人回到这里,才像是完全变回了当年那个太子殿下,他有几分嗫嚅,低声又说,“只是我没想到你还会愿意来见我,你……不恨我吗?”
沈牧仪踩着春草走到了萧吟身边,然后坐在了他的身旁。
萧吟就听他的声音从侧面而来,裹挟在青草的味道里:“没什么好恨的。我想,只要是人,只要坐上了这个位子,便都会这样的。所以,我能理解。”
萧吟的瞳孔紧缩了下,这瞬鸟在叫,人无声。
他复杂地看着沈牧仪,却见他双手撑在身后,忽然就这么,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
好久好久,萧吟才说:“我去见过敛烟了,她瘦了好多,对不起。”
沈牧仪并不接话,他摘了片草拿在手里:“礼部的文书还没拟出来吗?”
“什么?”萧吟似有错愕于他忽然跳转的话头,反应过来之后道,“在拟了,礼部不用心,近来遥安风声四起,说槿国的那个丞相要办寿宴了,他们竟也能拟来一句让你去祝寿而出使的狗屁话!你才刚赢了回来!”
“怎么也该是威风凛凛地去,寻这种狗屁不通的话来,我看他们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萧吟愤愤,沈牧仪扭过头来看他,突然说:“没关系。”
朋友之间的,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萧吟一愣:“嗯?”
“就让他们用这个理由吧。”他说,“我正好,需要这个理由。”
“为什么?”萧吟不解。
“称他心,如他意,然后再看看,他想干什么。”
“他?”萧吟理了理头绪,许久之前的一桩秘辛浮现于他的心头,他的神色愈加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同沈牧仪说那件事。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明显郁结的眼神,沈牧仪问:“怎么了?”
萧吟摇了摇头:“想到了一桩事,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牧仪猜不到那是件什么事,出于尊重,他刚想说“若是不好开口的事,不说也没关系”,身侧萧吟就出了声。
“三年前槿国贸然派兵,挑起两国之间的动乱时,你记不记得,朝上有人说,槿国的俞暮南与当年的桓安侯很像?”
“桓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