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昼时

1、爱我

　　八月夏夜，寂静的屋内，蓦然响起一阵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林枕瑟缩在客厅角落里，眼睁睁看着父亲用力地掐母亲，无动于衷，显然已经麻木。
　　却没想到，这会间接导致一段故事的开始，和结束。

　　九月开学，作为应届高一生，林枕很早就到了。
　　她坐在教室偏角落的座位，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一声都没发出过。
　　或许是她这个动作持续太久，且安静得离谱。
　　她旁边明明是最适合上课偷懒睡觉，开小差的地方，偏偏没有人敢坐下。

　　忽然，底下响起一阵喧嚣。
　　一个男孩气喘吁吁的站在纪律委员身前，背后的大闸被关上。
　　她看着那个男孩，晃神了一刻。

　　虽然这里距离地面太高了，她压根看不清脸，但却凭借着那人的身高，脑补了一张出类拔萃的容貌，并尝试用自己去年，偷偷看言情小说学会的词藻，用指腹在手心里写下，一段描述外貌的字句。

　　与此同时，一个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的本子。
　　本来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老师随手指了个同学把本子发下去，每人一份，林枕见状，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左右看了两眼，而后转头看向讲台，没再沉迷在幻想之中。

　　老师拿着名单，磕磕绊绊地点名，他们班上有些人的名字特别绕口。
　　到了最后，上课铃响起。
　　本来紧闭的大门，倏然地被打开，一阵风穿堂而过

　　打开门那人说，他叫迟亦。
　　林枕从远处看过去，心跳慢了半拍。

　　看来，我的幻想能力不怎么差。
　　长得挺帅。

　　老师拿起笔，顺着名单往下看，最后停在最后一个空格那里，打了个勾：“找个地方坐下，明天军训不要迟到。”
　　迟亦淡定地点头：“好的。”
　　话音落下，他转身把门重新关上，再径直走到林枕旁边坐下。
　　四周顿时出现细微的讨论声。

　　迟亦祖辈曾经是演艺行业的，虽然已经隔了两代，父母都不混娱乐圈，但基因终究比别人好点。
　　他的睫毛很翘很长，唇薄鼻挺，轮廓深邃立体。
　　手臂有明显的肌肉线条，皮肤在白和健康肤色之间。

　　林枕课间休息时跟很多女生一样，坐在边上瞄，但因为两人太近了，加上她看了十几分钟，迟亦发现后说：“林同学。”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
　　早上互相交流一次，这是第二次。

　　林枕心虚地回：“怎么了？”
　　手不自觉摸脖子。

　　迟亦把刚发的课本叠好，全部放进抽屉里，漫不经心地转头向她：“抱歉，或许是我比较敏感，但我总觉得你在看我。”
　　“……”
　　“如果是的话，麻烦别继续。”
　　“……”
　　意识到她或许有些尴尬，迟亦低声笑了下，站起身，留下最后一句：“你长得挺好看的，以后带个化妆镜上学，自己看自己。”
　　然后踏出了教室。

　　林枕其实不算的上好看，迟亦这句话就是为了调剂气氛，让她不要过于尴尬。
　　她的外貌用四个字形容，平平无奇。
　　五官里比较出挑的，估计就是那双杏眼。
　　其他根本不好看。

　　然而受到他这句话影响。
　　林枕军训过后，开始变得爱美起来，她开始每天早起整理头发，零花钱全部用在了时装杂志上，学习最时髦的穿搭。
　　尝试变得好看起来。

　　可除了外貌外，她发现他们之间，其实有一条更大的鸿沟。
　　迟亦的成绩很优秀，她在这方面，也很普通。

　　不过迟亦其实不算聪明，顶多算勤奋和目标清晰。
　　他很清楚自己的长处短板是什么，他的文科很优秀，理科相对来说偏弱，这些在年纪排名里也有所体现，所以经常问老师拿高年级过往的试卷练手。
　　对于林枕变的越来越漂亮，他浑然不觉。
　　两人平常的交流，也少的可怜。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林枕憋的心烦，只好跟室友聊这事。
　　迟亦在他们年纪很出名，更可况大家都说同班同学，室友在她说完第一句话后，自觉向她比了个“1”，放在脸前：“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这时是国庆假，宿舍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就剩她们两个，两人不说话，宿舍就安静得连苍蝇飞过都能听见。
　　于是两个女孩子面对面，聊了很久。

　　终于，在夕阳西下时。
　　室友总结了一句话给她：“那你不如试着变优秀，然后站在他旁边？”

　　在那个十六七岁的青春，对于爱情，大家都是一腔热血。
　　只要有一个方法，一个可能性，哪怕孤注一掷，也义无反顾。

　　林枕轻轻抬起眼睫，莫名就有了目标。
　　她开始学着迟亦那般，努力学习。

　　从前因为害怕他察觉自己那些，微乎其微的少女情怀，所以林枕从来不会主动和她说话。
　　可自那日过后，她开始不再买时装杂志和昂贵的护肤品，全部零花钱都砸在了买迟亦的同款参考书上，勇敢踏出了第一步。

　　午休时间，迟亦不是打球，就是呆在教室解题。
　　林枕为了有备无患，每天晚上宿舍关灯后，都会偷偷摸摸从床底下掏出手电筒，躲在被窝里整理的错题本，次日放在柜子里，如果他在教室，就顺势拿出来，让他给自己一点思路。

　　逐渐的，班里开始有人传他们两个的绯闻和谣言。
　　迟亦从小到大都被人传绯闻，早就习惯了，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林枕问他题目，他都不会拒绝回避。
　　继续走在那条，他认为“正常”的路上。

　　直至高二文理分科，他和林枕以第一和第二的成绩进了文科一班后。
　　他才发现那条“正常”的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歪了。

　　老师为了节省时间，大家的座位都是按着成绩排。
　　两人就坐在旁边，每一次考试都没把他们分开来。
　　或许是林枕日复一日的问题，平常上课时的眼神，还有越来越多的谣言。
　　他觉得两人的关系很暧昧。
　　更准确来说，他好像对她产生了点好感。

　　春节，大家都回家。
　　他收到消息，林枕居然不回，便和家里人说，自己这个春节在学校过。

　　两人大年初一晚上约了出来。
　　放假不用穿校服，林枕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和他会面。

　　他们在快餐店潦草解决晚饭，然后坐公交车去了沙滩。
　　大晚上的，很多情侣散步，迟亦觉得有点不自在，便去买了根仙女棒给她。
　　两人坐在长椅上，面朝大海，安静地坐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仙女棒被风吹灭。
　　他很认真地喊了她一声：“林枕。”
　　她缓缓转头看向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点不自信地问：“你喜欢我吗？”

　　林枕忍不住笑了，她点头道：“喜欢啊。”
　　语气轻轻的飘入迟亦耳里，他止不住脸颊泛红。
　　他酝酿了会，问道：“那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林枕挑了挑眉，摇头：“不行。”

　　“不瞒你说，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你高一入学迟到，被纪律委员记名字那天，我就注意到你。当时我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只凭借着你的身高，便给你幻想了一张很好看的脸，没想到，你居然和我幻想得差不多。所以那天课间休息时，我盯着你的脸看了好久。结果，你居然发现了，说我长得蛮好看，以后可以带面镜子，自己看自己。后来想起来，你这句其实只是无心之言，但我的确因为你这一句话，开始尝试变的漂亮。确认自己喜欢你后，我更是开始努力学习，尝试考进文科一班，和你坐在一起。

　　迟亦，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很喜欢别人传我们两个的谣言和绯闻，因为每次听见，我都会觉得，你是我的，人尽皆知。可是我们真的差太远了。

　　没有听你讲过，但我知道，你家里一定比我家有钱很多，我爸妈在前阵子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我妈没学历，职高毕业后就进场拧螺丝，结婚后做家庭主妇，现在都是靠我爸离婚给的那笔钱，勉强支撑着生活费用。

　　对于我这份感情，我觉得我可以说我爱你，不仅仅是喜欢，但我也得顾及我自己，我妈妈。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努力赚钱，让她过上好日子。很谢谢你让我这段时间的暗恋有了回应，可我不希望有任何因素，会影响我的未来。

　　你可以当我自私，可我实在是无法给你这份勇气，一个相对的回报。
　　迟亦，你很好，而我还需要更好。”

　　这段话过后，底下写着。

　　林枕
　　2012年1月25日。

　　——

　　而如今是，2022年1月25日。

　　迟亦拿着这封信，在那个被杂草围绕的坟墓前单膝跪下。
　　他看着最上面的照片，是林枕的学生照，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

　　十年前的今日，林枕提笔写下这封信。
　　十年前的昨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在那个充满暧昧氛围的海滩，她没有解释那个答案。
　　只是简单草率道别过后，坐上公交车离开。

　　而当迟亦第二天打算去找她，打算问清楚时，她却从此没有再回来过。
　　因为那年大年初二林枕收到消息，妈妈原三天前在家里不慎摔倒，刚好地板上有几颗长钉还没拿开，她的胸口撞上钉口，被邻居发现时早就失血过多去世。

　　从此以后，她永远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再也没出现过。
　　一次都没有。

　　高考过后，迟亦拿到国内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也从老师那里得到了一封信。
　　从和老师的谈话中得知，早在一年前，林枕就已经自杀死了。
　　这封信是她递交退学通知书时，托老师转交的。
　　她接受不了自己顶着一副浑浑噩噩的姿态，去热烈的爱一个人。

　　爱迟亦，她无师自通。
　　可爱她自己，她这辈子都未能做到。
　　在人生的十七年里，她都在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