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临繁

2、燕柔

　　燕桓坐在主厅内的侧位上，等着楚歇回府，却不曾想楚歇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褴褛、面瘦肌黄，看起来像是个乞丐的小孩儿。
　　燕桓没有多问，只是示意下人把刚煮好的姜茶端进来。
　　他走到楚歇身边，替正在用热水洗手的楚歇脱下了斗篷。
　　“殿下此去玩的可还尽兴？”燕桓从身边一个侍女的手中接过手炉，递给楚歇。
　　“北城虽寒，可确实比京城有趣的多了！”楚歇把姜茶一饮而尽，接过了手炉：“桓叔，歇儿还带回来一个孩子，恰好可以做歇儿的玩伴和书童。”
　　燕桓看了眼很是拘谨的丁适，问道：“可有名字？”
　　“父亲给我取名为丁适。”
　　“可曾取字？”
　　“还未曾取字。”
　　丁适很害怕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和蔼、很慈祥，可这些日子流浪的经历告诉他，这个人很可怕。
　　“既然是殿下带回来的人，那就由殿下取字如何？”燕桓笑着问。
　　“如此也好，”楚歇点了点头：“那就叫……皓槿吧！”
　　“既然如此，燕乙，带着皓槿去浴房修整一下。”燕桓回头对着身后的燕乙吩咐道。
　　燕乙领着丁适朝着浴房的方向走去。
　　“殿下，今日的功课可曾向魏夫子请教？”
　　楚歇忽然觉得燕桓这个笑容有些危险。
　　“歇儿这就去！”楚歇立马作揖离开。
　　待到楚歇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坐在原地的燕桓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冷漠，狡诈，不近人情。
　　“燕甲，去查查这个丁适的来历，若正常可信，就誊抄一份交给我，若不对劲，杀了便是。”
　　燕桓抿了一口热茶，北城的寒冷让热茶飘起浓浓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脸。
　　燕甲站在燕桓的身后没动，递给他了一张看上去像是刚写好的纸条。
　　“此子练武资质极佳，若能受到正确的教导，前途不可估量。若能为我们所用，更好。”
　　燕桓看完，把纸条扔进手中的暖炉中，亲眼看着纸条化为灰烬，这才开口：“既然你这个天才都说资质极佳了，那这孩子必是万中无一的奇才，若来历可信，就许你教他武功。”
　　燕甲这才点了点头，快步走出房门。
　　大厅内生着炭火，燃着熏香，燕桓坐在厅内，看着眼前纷飞的大雪，思绪不由得拉远……
　　那时候的燕桓还是个孩子。
　　燕国地处严寒之地，粮食极其缺乏，燕桓的父母为了换取粮食，就把还小的燕桓卖进了燕国皇宫。
　　那时候的燕桓还不叫燕桓，叫李季，季也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在家中的排行。
　　他没有名字。
　　刚入宫的燕桓整日里都被那些无所事事的太监和调皮捣蛋的皇子们作弄，每日伤痕累累，却只能勉强果腹。
　　直到他遇见了燕柔。
　　燕柔和其他的皇子公主不一样，她不会作弄他，会细心的命人给他包扎伤口，会给他送些食物，会给他些御寒的衣裳。
　　后来他被分到了燕柔的宫中做侍卫，燕柔给他赐名，叫燕桓。
　　自此，世上再没有李季，只剩下燕桓。
　　再后来燕楚两国联姻，燕柔被迫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燕桓主动请求陪嫁到楚国。
　　心怀天下的女子被困在深宫大院中，满身的才华抱负无处施展，她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憔悴。
　　直到楚歇的降生，才给燕柔带来了一丝快乐。
　　可楚歇是皇帝的赐名，“歇”字也说明了皇帝的态度。
　　燕桓看着原本风华绝代的女子一点点被看不见的斗争蚕食，看着原本活泼开朗的公主变成如今满眼算计的皇后。
　　她本不该这样，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
　　燕桓每听着燕柔叫楚歇的乳名为“蓝田”，眼眶就忍不住发酸，他明白“蓝田”的寓意，那是燕柔所希望的楚歇的人生。
　　蓝田美玉，翩翩公子。
　　后来。
　　燕桓亲眼看着燕柔飞速地衰老憔悴，直到变成那具瘦骨嶙峋的尸体，甚至看不出来原本的她有多么美丽。
　　那一夜的皇宫彻夜未眠，哭声连成一片，穿着白色丧服的人一个挨一个地跪在棺木前。
　　燕桓只觉得这些表面悲痛内心不知道该有多喜悦的人虚伪，又觉得身边仅有六岁的楚歇可怜。
　　他清楚的知道，京城内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于是，遵循着燕柔的遗愿，为了躲避朝廷和后宫之间的明争暗斗，燕桓顺着皇帝的旨意，带着七岁的楚歇来到了遥远的北城。
　　北城寒冷，但在此地，楚歇能安全的长大，也算了却了燕柔的一桩心愿。
　　楚歇容貌有七分像燕柔，却并不显得女气。看着楚歇的时候，燕桓似乎有一种错觉：燕柔没死，她还活着，她只是不知道在这世间的哪个地方，在完成她的梦想。
　　他会完成燕柔临走前吩咐自己的事情，誓死效忠保护楚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