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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继续念 ...

  •   顾靳尘必须死。

      首辅徐徵用一席叶向麟听不进去,但精妙绝伦的辩词,为顾靳尘命运写上了最终的判词。

      徐徵,字奉鄢,建武元年探花郎,极擅长管人管事儿,或者说整人闹事儿。就任首辅高位已有八年之久,在朝中威望极高。做官做到首辅的位置,自然不必攀附献王亦或李怀璋。只要秉持忠君二字即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顾靳尘,必须死。

      兵非恒势,顺应变化者生。叶向麟一代将才,自然懂得顺势而生的道理。最后一个主生的人也倒戈了,昭贤帝便顺势降旨,顾靳尘谋逆叛反,罪证确凿,凌迟处死。家从女眷,抄斩无赦。

      叶向麟困乏的走出东华门,吏部侍郎何青峥匆匆追上来,自宽大的袖袍里取出一张拜帖,不由分说便塞进了叶向麟怀里。尔后拔足便走,四五十的老头子,健步如飞,履深雪如踏平地一般,叫人啧啧称奇。

      叶向麟亦是十分的惊奇。

      这何青峥曾执掌兵部武选司,专管大齐武将调动升贬,权柄极大。

      叶向麟受徐友凤拔擢,得景文帝亲封前,虽曾在金门建功,却被打发回家枯坐,恰是因其父曾与此人有些末过节,这人借着叶佑珽兵败昆仑山的机会,撤了他司库的职。

      若说此人见他如今势大,有意与他修好,也绝无可能。

      吏部尽是一群眼睛生在头顶上的天官,侍郎虽是副职,但吏部的侍郎,却比其他各部的尚书还有威势。

      而且此时先帝新丧,正是禁宴饮娱戏之时,这人怎么会如此糊涂,邀他吃酒寻乐?

      他四下瞅瞅,揣着请帖和糊涂,加紧了步子,上了归家的马车。

      他如今是归心似箭,惦记家里的那位惦记的心肝都痛,幸而北疆甫定,他刚回上都,可以好生闲散一段时日,不然要还似旧年日日泡在军营里,一年三百六十日征战在外,连只言片字也带不回家,怎么是好。

      献王尊贵得很,听闻他浅眠,景文帝怜爱幼子,不但免了他的晨昏定省,居然连常朝会也许他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须知献王十四岁起便于吏部观政,几乎是半个吏部侍郎,后兼掌督察院四都司,绝对算朝中重臣,却竟鲜少上朝,简直是个养在深宫里的公主。

      叶向麟则是长年征战在外,鲜少在上都露面。两人碰见的次数,着实少得可怜。

      虽然出于各式各样的缘故,献王偶尔会提起笔来,写几个字给他,或叱骂,或调侃,但既然并非一党,也就并无多叙。

      可这由俭入奢是极容易的。他不过是同献王一道过了三日,这人还镇日昏睡,很少给他好颜色,他却觉得从此起,一刻也不能再离了他。离了就浑身难受,好似百鬼挠心。

      他在马车上就在想着,这人如今做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喝药用饭?早上谁替他更衣梳洗的,有没有占便宜?他爱洁,只要有力气清醒,就喊着要沐浴,有没有等不得他先喊了侍女来服侍?

      更担忧的是,这人有没有叫叶隅清欺负?

      他这几日几乎是挨个奴婢小厮交代,要好生照看他,比着他亲爹一样尊重,绝不能叫二少爷欺负他。但人不在自己眼皮底下,还是十分的放心不下。

      叶隅清也是个混货,应该早点打发他出去另住,打发的越远越好。

      ......

      夕阳沉的像血。

      几缕残云拢着晚照,艳丽近乎妖异。厚重的宫墙耸立入霄,红瓦飞甍连天而去,与夕阳余晖接壤在一处,将血色的斜阳与澄白的雪连成一片,美的壮阔又孤寂。

      昭贤帝在寿春宫的庭院中设下筵席,宴客。

      筵席分外寥落,只一小榻,一樽酒。其所待之客亦是凄楚可怜,枷锁镣铐缠身,鲜血染透重衣。

      客人端详着那只镶珠嵌玉的酒爵,半晌不曾动作。

      李怀璋抬头,夕阳半没,天色愈发的沉,似是有人将渐凝的黑血挥舞着泼了上去。

      “正是阿昱当日那只,其上残余的毒性,朕已经命裴旸清了。”

      “他走得……痛苦吗。”这人端着酒樽又看了几眼,终于闭目一口饮了。

      李怀璋举杯与他同饮,复为他二人再斟满,“母妃去时,留书于朕,说知子莫若母,若朕登极,恐不会留阿昱性命。只盼朕念着幼时情谊,不要折辱欺侮他太过。

      太上皇去时,拉着朕的手,命朕起誓,倘要杀老三,也杀得痛快、体面些。”

      李怀璋饮了一杯复一杯,热酒烫红了他的面颊,连眉梢也被染上淡淡的醉意。他亦是丰神俊朗的好品貌,只是军伍生杀间锤炼了凛冽眉眼,皇袍加身时锻铸了赫赫天威,令人难亲近。

      但如此半醉得熏熏然时,威势剪却大半,瞧着像个二十出头,轻狂无忧的少年儿郎。

      “那一日是他二十岁生辰,他娇宠惯了,很计较这些,幼时朕忘了贺他生辰,他气得连晚膳也不用,冬夜里提着脚跑来踹朕的宫门。”

      “他回来后,朕忙于料理太上皇身后事,连日不曾去瞧他。宫人说,他安静得很,乖顺得很。朕还道他大了,不似小时候,一点委屈就又哭又闹。”

      “那一日,朕命季卿做了长寿面,想着太上皇仙逝,于他而言,天下至亲,唯朕一人,也该去哄哄他了。却正是这个时辰,侯公公奔来说他叫了一壶酒,摒退了侍从婢子,说要自斟赏雪,下人们不敢不从,恐有不详。”

      “朕到寿春宫时,他好像把内脏都已经吐了出来,抱着冷得像块冰儿,抽搐的厉害,那么好看的一个人,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十分的不体面,十分的不痛快。”

      “朕唤了他半晌,他才睁开眼睛来,瞧了朕一眼,朕附耳上去,听他说,太痛了,日后可不要……”

      “不要如何?”

      “无从知晓。”李怀璋眼瞧着对面的人怔然间泪湿了满襟,笑了一笑,“朕从未想要取他性命。若不是气那封诏书,朕甚至肯放他回属地,做个富贵闲人。偏生他们一个两个,不肯信。”

      “殿下叫你扣上杀父弑君的污名,载入史册受万代辱骂。”客人也吃得醉了,痴痴笑着,不等李怀璋动作,自斟起来,把酒和泪一道饮下,举目望着如今已空空如也的寿春宫,仰天瞧着巍巍宫墙拱卫起的那方寸青天,放声大骂。

      “你把事做的如此绝!竟有脸面说不曾想要取他性命,鬼也不信啊!人死七日正是还魂之夜,殿下,你若不嫌此地污秽不堪,英灵故返,听闻如此可笑言辞,难道不叱骂这人面兽心的窃国贼吗?!”

      李怀璋并不气恼,反而甚是畅快地斜了身子倚在榻上,饮酒自得,“朕乃长子,大齐江山,本就是朕掌中之物。”

      对面人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看着他,“先帝御笔,三皇子李储昱,贤明德惠,克肖朕躬,着承袭大统,继朕御极,登皇帝位。”

      先帝手书这份禅位遗诏,乃是李怀璋此生一等一的畏惧事、不平事。

      宫变当夜,顾靳尘奉先帝命,携诏书遁走,隐性改名,不知所踪,如今已是追无可追,寻无处寻!那份诏书,就像一枚埋在李怀璋胸口的火雷,不知何时会引爆了,炸得他粉身碎骨。

      但比畏惧更深刻的,还是不平!

      他终于摔了酒樽,指着这人鼻子怒骂,“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如此偏疼他!顾瀚云,你有何颜面扮忠贞!你本来就是朕的奴才!是朕命你潜在李储昱身边做一间人!你不但不助朕!还将顾靳尘放出城去!”

      “殿下幼时就住在寿春宫。如今这里的宫人都叫你杀绝了。”顾瀚云避而不答,瞧着空阔的寿春宫,只觉得触目都是血腥,闻得都是枯敗死气。

      “他们看顾不周,朕未牵连家小,已是瞧了他的面子。”

      顾瀚云自斟了一杯,冷声笑起来,“当年你命我杀李承瑾,又把这罪名栽在殿下身上,还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你一直不知道,此事,他是知晓的。”

      “他私下对我说,我早知你是我二哥的人,但我问心坦荡,既然没做过对不住他的事,也就不怕同你交好。承瑾是我弟弟,我虽不会为难一柄杀人的刀,但心气窄,没法再当你是朋友。”

      “日后我冷落你,你既知缘由,莫要伤心。我这番话,不要让怀璋知道,他若知晓,必定杀你。他要做千古名君,这痛杀手足的虚名,我背了。”

      顾瀚云直视着李怀璋,酒气蒙了眼睛,熏得满脸泪都泛红,“殿下是这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你同他比,至多是个屠夫。”

      李怀璋心头巨震,恍然片刻,才定神斜睨着他,反唇相讥,“他真该感谢自己有你这么个‘朋友’,若不是你告诉我,他自渎时低声念得是哪一个。他如今怎么能如愿以偿?”

      顾瀚云听着,如同被人劈面扇了一掌。缓缓吞咽了喉间炽烈的酒,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半晌,才颤抖着问,“他已经死了,你还不肯罢休?你对叶向麟说什么了?”

      “候辰!过来!”

      侯公公小步慢跑,从宫门柱石后赶了过来。

      这二人,一人是生的与前禁军统领顾靳尘酷肖的暗卫,一人是喝的满面通红,半醉半痴的帝王,聊的尽是世所不能容的密辛。

      他不幸被招来,实在是连头也不敢抬,气也不敢喘。

      “今日的密奏可送来了。”

      “禀陛下,送到了。”

      “念与他听!”李怀璋挥袖喝命,动作间,栽到了身后的软塌上,便也不再起来,半眯了眼睛半卧着,笑得十分恣意。

      侯公公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卷厚厚的竹简,展开来,借着宫中熹微的天光,艰难的颤抖着嗓子念了起来。

      往日这奏报,都是李怀璋一人独赏,如今让他大大方方念出来,与人同乐。实在催命。

      “他今日精神了许多,梳洗完就让侍女领了他去叶府二公子叶隅清的寝居,蹲着和叶隅清攀谈了半晌。两个人相谈甚欢,一道去吃早饭。他早饭…用手抓着吃了两个包子,小半碗红薯粥。”

      顾瀚云神色变的渐渐恍惚起来,皱着眉打断,“他是。”

      李怀璋不理会,“继续念。”

      “席间,他问叶隅清,他和叶向麟为何有艳情流传。叶隅清说,大家都说,献王有一日微服私访,未带护卫。因貌美不逊女子,被一个浪徒轻薄,叶向麟英雄救美,两人一见钟情。”

      “献王为给情郎博一个功名,保举叶向麟做了蓟辽的将军。为叶向麟送行时,叶向麟双手叠扣行大礼向献王告别,‘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殿下知遇之恩,臣必将以万里疆土来报!’。”

      “献王把他搀扶起来,情意绵绵的说,‘将军若凯旋归来,本王当扫榻相迎’此处略去叶隅清与上述文字相近的、大约一盏茶功夫、不堪入耳的胡言乱语。”

      顾瀚云深水中遭人甩上岸来般猛的抽搐着吸了口气。

      “殿下......”

      “你的殿下,如今,得偿所愿呢。”李怀璋快意一笑,将酒杯掷下。“来日刑场上,你也该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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