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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我需要再多一倍的人手去监视这几个人。”
      罗德里赫把一个厚实的档案袋甩到帝国保安总局局长的办公桌上。卡尔登布隆纳微微睁开醉醺醺的两眼,旅队长埃德尔斯坦先生英俊的脸看上去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他觉得自己的额角开始胀痛。
      如果问帝国保安总局局长先生最讨厌的人是谁,得到的答案多半会是六处处长□□·施伦堡;但如果问他最感棘手的人是谁,那么毫无疑问,一定是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这个档案上写着出身奥地利的年轻人——看上去确实如此——能让党卫队全国领袖先生都让着他三分,更要命的是,他丝毫都没有认识到作为保安总局的员工是不该用命令或威胁的口吻对局长说话的。

      “到处都人手紧张,您知道……”卡尔登布隆纳慢吞吞地打开档案袋,粗粗地翻看了最上面的几页,“您还要分出人手去监视国防军高官?您之前对哈尔德的监视不也一无所获么?”
      “哈尔德非常谨慎——但恰恰是这几个人会令他露出马脚。”罗德里赫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的文件,他的手指洁白修长,“我的人监视到他们的某些集会,他们在集会时谈论什么——这点很令人在意。”
      “也许是您神经过敏了,或者他们只是喝喝酒发发牢骚。”局长先生把手肘撑到桌面上,开始揉太阳穴,“一定要人的话,您去和缪勒谈谈吧。”
      得到的回答干脆利落。“缪勒手下的饭桶没法用。”罗德里赫并不在意卡尔登布隆纳的脸变成了猪肝色,“需要职业特工,请调给我六处的人。不过您安插在那里的人就算了,他们和饭桶是同义词。”
      “六处的账单您付不起,施伦堡从来不做赔本买卖。”卡尔登布隆纳露出仿佛被欠了三百万马克的丧气脸色,拿起面前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是我。埃德尔斯坦先生一会儿会到您哪里去,按他说的给他提供帮助,我已经批准了,对,就是这样。”
      “……阿图尔·奈比?”

      天气阴沉而闷热的星期二在行人寥寥的街道上延展。罗德里赫把硬檐军帽摘下来拿在手里,有些不知名的东西令他精神萎靡的同时心惊肉跳。五处长为人和善,并没有过问太多就把他需要的人手拨给了他,但这丝毫没能减轻他那过分敏锐的艺术家的第六感引起的自我折磨。气压很低。今天要回家吃晚饭。他努力辨明了方向,沿着威廉大街向北走去。

      房子位于夏洛滕堡大街26号,独门独院,看起来精致而普通。因年深日久而锈迹斑斑的风信鸡在尖顶的一角吱呀作响,烟囱粗大却难得有几次冒烟的时候,更像是专为其实从不会到来的圣诞老人预留的出入口。自38年德奥合并之后,罗德里赫一直和贝什米特兄弟一起住在这里。和常常在各个战场转战,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的兄弟俩不同,他除了出外勤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他曾在阳台上近距离地俯瞰过水晶之夜,也曾目送过前往东线战场的士兵列队走过勃兰登堡门。没有煤炭的冬天里他把自己裹在三层棉被中,强迫自己想象1763年的下午茶会,巴洛克风格的温暖壁炉,还有早早地在庭园里凋落的冬蔷薇上萌生的春天。
      柏林这座寒冷的北方城市在这七年里变得比温暖湿润的维也纳更像家园,仅有两间卧室的房子仿佛比美泉宫更加值得眷恋。那是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像一根红线,一头连着故土,一头连着血脉。

      罗德里赫照例在门口的台阶前停下脚步,掏出钥匙打开信箱。积压了一个星期的《人民观察家报》和《黑色军团》填充了信箱内的大部分空间,他费力地把它们扯出来时,一个白色的信封随之滑落到地上。他弯腰捡起它,拆开,抽出一张烫金的卡纸来。
      一张请柬,邀请他去星期三晚上的音乐会。他皱了皱眉头,目光下滑,毫不意外地在落款处看到海军上将威廉·卡纳里斯的名字。他把一大堆报纸夹在臂弯里,将请柬重新装回了信封,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把钥匙插进家门的锁孔。

      吉尔伯特正在厨房里和一堆土豆斗争。连年的战争让经济的不景气严重影响到了日常生活,食品都实行配给制。所幸第三帝国的政府也觉得饿死了德意志一家人有失国体,他们暂不至于为温饱发愁。不过香肠和奶酪只能是节日的专利,土豆大餐则是家常便饭。

      “照你这么削土豆,我们下半个月就得挨饿了。”
      罗德里赫拈起吉尔伯特削下的土豆皮,掂了掂,对它的厚度提出质疑。吉尔伯特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羞恼的表情:“本大爷削的土豆个个都很帅!……有本事你来削啊!”
      罗德里赫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接过刀,他的手指在盛夏里依然触感冰凉。吉尔伯特盯着他,纤长的手指熟练地转动土豆,薄薄的皮像音乐一样连绵不断地流泻下来,他忽然觉得这场景带来一点莫名的心酸。
      “小少爷。”他从背后圈住罗德里赫的肩膀,握住他的手腕,“跟着本大爷是不是有点辛苦?”
      罗德里赫掉转刀背拍上他的手背。“等战争结束了我会要求英夸特上法庭的。”
      “罪名是拐卖人口?”吉尔伯特缩回手,欢快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声口哨,细细的气流擦过耳根,让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他挣了挣,把削好皮的土豆拿到水池里冲洗。成年累月的轰炸让柏林的供水系统进入风烛残年,拧开的水龙头呜呜了几声,却不见有水流出。他用手肘使劲顶了一记,正中吉尔伯特的肋下:“去弄点水来,快。”

      ——等战争结束了。
      罗德里赫注视着吉尔伯特的背影,穿着军用背心的年轻人像一只矫健的小兽,肩胛和手臂的轮廓线挺拔而有力,仿佛文艺复兴时期崇尚力与美的人体雕塑。他轻轻叹了口气,愈发感到自己已经老了,日薄西山的帝国像一堵斑驳的老墙,风化剥落,爬满青苔。
      ——等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后我们会在哪里?

      诺曼底登陆战是今年以来最坏的消息,它让东线受挫的德国陷入遭受两面夹击的窘境。吉尔伯特从乌克兰战场被抽调到西线,罗德里赫也因为国内反对势力的高涨而忙得人仰马翻。1943年在慕尼黑被镇压的运动有着向柏林延伸的趋势,街角的标语和暗巷里拎着油漆桶的年轻人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祖国的热爱。他们坚信一个新的政府能挽救岌岌可危的德国,而所有的罪衍都来自那个小胡子的波西米亚人。

      “错觉。”
      罗德里赫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土豆从他的指尖滚落到地上,他在一瞬间想起索菲·舒尔的头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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