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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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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
也不能说没有人,只不过这个人,在房梁上吊着,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我可怜她晃得辛苦,将她抱下。见她年轻的脸变得乌紫,身体僵硬,已经回天乏术。
她脖子上的瘀痕下,红线隐约,我把它从华贵的衣物里掏出一看,上面挂着一块金锁。这金锁固然贵重,但工艺却十分粗糙,刻出的花纹并不光滑,弯弯扭扭。翻过一面,上边同样粗苯地刻着“杨檀”的名字。
我将金锁贴身戴上,出了门,断壁颓垣,荒草丛生,往山下看,依稀可见逃荒的难民。我不知我和杨檀什么关系,但想必她留我在身边,应是待我不错。
我不忍心她曝尸此处,便找出锄头,挑了一块地,将这个名叫杨檀的女孩葬在这里。
我下了山,踏上黄沙漫天的官道,被流民裹挟其中,腥臭扑面而来。
我肚皮空空,有气无力,再被臭气熏了一路,便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任我挣扎起身,却挨了一脚又一脚,险些被踢成球。
“你他娘的找死啊。”
幸亏有人拉我到路边缓缓。那人掌心的茧子蹭得我手腕生疼,抬眼见一七尺女子,着泥黄烂袍,脚上一双破草鞋,腰间也挂一双旧草鞋,手里提着豁口柴刀,满嘴污言秽语教我听得难堪。
我整理下发髻,向女子微微欠身:“多谢姑娘相助,妾身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
她往我嘴里塞进一个干瘪的馒头,不耐烦地说:“少来这些文绉绉的,什么下辈子,现在跟着我。”
我吐掉馒头,说:“馊了。”
她捡起馒头,拍了拍塞回布袋里,不满地说:“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不懂这点口粮能让人多活几天。”
说罢,又抓起我的手,指腹摩挲手腕,满意地说:"细皮嫩肉的,剁碎了够煮一锅汤。"
我抽出手,环抱胸口,说:“我没几两肉。”
她见我一脸惊恐,正色道:“不开你玩笑,现在乱世,大家都饿着肚子,随时都能把人生吞活剥了。我身强力壮,能护你几分,送你到家了,也能跟你家人讨些赏钱,不亏。”
“家?”
“难道你家里没人了?”
“没人了。”
“那你叫什么名?”
我隔衣摸着紧贴胸口的金锁,犹豫了一下,便说:“杨檀。”
“是酸菜坛子的坛吗?”
我气得两眼一闭,没好气道:“檀香的檀。”
“……什么檀?”
“……檀香!”
她冷脸:“我不识字,不会写。”
我掏出金锁给她看,她凑上来,抓起锁重新塞进了我衣下。
“你怎么活到现在的?财不外露,知不知道?”
我低着头,抬眼看她。
她眉头一皱:“啧,姓杨,麻烦。洛阳城里不少姓杨的,跟女皇沾亲带故,你可别再告诉他人,天下对女皇有怨,迁怒于你身上可不好。”
“那……你刚刚说的,送我回家,帮我找同族。”
她嫌弃地啧了一声,抓我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以袖掩面,泣道:“妾身孤苦无依,勇士若能护我周全,我必重金酬谢。”
“走吧,去洛阳,”她见我愣着,便一脸不满,“走啊。”
“我饿了,走不动。”
“只有这个吃。”她再次把馒头塞我嘴里,径自往前走。
我慢她一步,跟在后面慢慢啃着馒头。
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杨檀是谁,但是如果能找到弘农杨氏的人,对一对族谱,就能清楚她的身份,甚至可以顺带清楚我的身份,和她的关系。但我现在势单力薄,找人无异大海捞针。
不过,假如杨檀是逃出来的,我跟杨檀之间不是什么正经关系,那么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唯一的办法,就是投奔陛下,为陛下分忧解难,当陛下的肱骨之臣,到时候杨家人质疑我的身份,我也能凭借陛下的信任来逃过一劫,顺便利用职务之便来查询身份。
这时,一双脏得发黑的手窜出来,伸向我脖子,硬生生把红线拽断,我吓得大叫一声。
农女提着柴刀冲过来,拎住往人群里钻的劫匪,柴刀往他脖子上一抵:“大家都想活命,如今这情景,金子又比不上粮食能进肚子,还要防着被人抢,何必呢?不如给我,柴刀也用不着见血。”
劫匪可怜兮兮,只得还了。
我在她的注视下把金锁藏进袖袋里,我明白,眼下我只能依靠面前这个女子,于是我上前拉住她的手:“诶,你等等,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不如我们去投靠陛下,如何?”
她摇头:“不妥,女皇南下扬州已有一年,从洛阳到扬州,路程千里,况且我关中人士,不能远离故土。”
“那么到了洛阳后,你去哪!”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有想好去处,投靠关中青巾军,很多人都去了那儿,听说有吃有喝,我也可以找点活干。”
听上去青巾军也算不错的去处,应该是有点势头的农民起义军,而我识文断字,想必在一堆不怎么识字的田夫农妇中脱颖而出,得到重用。等青巾军发扬光大,我再说服首领投归陛下。
于是我说:“我跟你走。”
她眼睛一瞪,惊讶地看着我,忽然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哎呀……这……你有族人,你跟着我到处乱窜,不安全。”
我再次坚定地说:“那些不重要,我跟你走。”
她看了我许久,看得我都有些脸红,生怕她看出我打的算盘。
“那你跟紧了。”说罢,她抓过我的手,不让人流将我冲散。
“杨姑娘……?”
“嗯。”
“我姓云,你可以叫我阿让。”
我便试着叫了她一声。
云让,我不关心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们萍水相逢而已,我是要为女皇陛下效力的人。
你只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