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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晴川不息(二) ...

  •   夏去,冬来。

      几月前盛文川在高墙旁目送萧洲渡出兵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身披铠甲的少年少了一分稚嫩,高挑的身姿在人群中脱颖而出,骑马立在千万士兵之前,自内散发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威严。

      启程前,他默默地回头,望向宫墙内的那座宫殿。

      他不知,所想之人不在那里,反而离他咫尺远近,就在墙角下。

      大雪压枝低,屋内炉灶发出“咕噜咕噜”的烧水声,盛文川散着长发,披着厚重的大氅,呆呆地望着窗外飘雪。

      几月间,他消瘦了许多,本就没有什么肉的脸颊现在完全凹下去,眼底下的乌青昭示着他的疲惫。屋外传来轿撵落地的声音,接着是奴仆恭迎的问候语。

      他麻木地坐在桌前,没有一丝反应。

      男人穿着龙袍,衣摆拖在地上,彰显着身份的尊贵。

      泰和帝对于盛文川的无视也不觉得生气,屈尊就卑地坐在他身边。伸手想要触碰他瘦削的脸庞。

      盛文川不动声色地躲开。棕色的眼珠在他进来的一刻失去了所有光彩。他轻声道“陛下,现在是昼日。”

      “哈哈哈哈……”泰和帝笑了起来,粗犷的声音遍布整个房间,“你在说些什么,朕今天来,是邀请盛太傅参加宫宴。”

      “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臣近来身体一向不舒服,恐不能……”

      “你先别急着拒绝,”泰和帝打断了他,“你常呆在这宫殿内,什么消息也不知道。萧家的小将军刚打了胜仗,今日回来。朕要好好办场宫宴来为他庆祝!”说着,他看向盛文川,想借此窥探出他的想法。“你作为他曾经的老师,不出席多少有些不合适。”

      可惜,他又一次失败,没有从盛文川脸上看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师一样,盛文川没有再拒绝。

      泰和帝走后,他才将嵌入手心的指甲拔出,脸色更加苍白。

      宫宴在傍晚举行,盛文川换了一身新衣,淡蓝色的外袍,上面勾勒着金色的妆花图案,和他往常总爱穿的纯色系不一样。

      他对镜梳整长发,取了一部分双鬓边的头发,用一条浅蓝飘带系在脑后。额前还留有一些碎发,显得和平日一样漫不经心的矜贵。随即,他目光落在了镜子边的小盒子上,心里莫大的抗拒以致他有些颤抖。最终,他还是沾了点胭脂,涂在苍白的嘴唇上,轻抹在凹陷的双颊上。

      一番收拾,天色也暗了下来。

      乘着轿撵,他看见自己在朝深宫走去,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宫宴举办的地点是长安宫。从远处看得见灯火阑珊。

      盛文川算是到的晚的,来时已经众官齐聚,妃子欢笑。只差泰和帝后,已经本场宴会的主人公未到。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也不同他人应酬,一个人坐着,默默喝着酒,从前一直空着的位置,今天竟然坐了人,大大小小的官员的视线都跟随在这面容精致,气质高傲的贵客身上。也不缺小声嘀咕的。

      “长得真是比女子还好看,这真的是咱们朝的太傅吗?”

      “他今日怎么来了?”

      “王兄真是糊涂,萧家小将军可是他的学生,作为老师当然要来啊。”

      “奇怪……那前阵子的五皇子的冠礼他不是照样也没来吗?”

      “谁知道呢……据说这人脾气及其古怪,更何况皇上很是照拂他,咱们还是少说为妙吧……”

      众臣们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偏偏他们时不时还会将目光投向他。盛文川拿起桌上斟满酒的酒杯,凉凉的目光划过那几人,微微举杯,一饮而尽。

      被他的目光刺得打了几个寒颤,聚堆的大臣们纷纷而散,回到自己的座位。

      恰好,泰和帝携皇后从殿外走进。金黄色的龙袍在透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贵气,颇有奢侈之感。皇后端庄大方,朱唇浓妆在此刻没有过分夸张。盛文川跟随着众人一起行礼。泰和帝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分出一丝目光给他。

      泰和帝站在最高处,浑厚的声音流露出浓浓的喜悦,“今日朕举办宫宴,为了庆祝我朝萧洲渡将军攻退北方祸乱的少数民族,守住了朕的江山一隅。萧小将军怕将战场的血腥气带来,此刻正在更衣,稍后就来,众爱卿不必约束,玩得尽兴!”

      众臣纷纷落座,侍女为宾客斟酒,特调的熏香使人沉醉。

      几个穿着火红飘纱长裙的歌女上场,婀娜多姿如同赤色的花瓣,柔软的身体在明亮的灯光下翩翩起舞,动人的歌喉回荡在诺大的宫殿,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泰和帝满面油光,眼睛落在领舞的女子身上。一舞终,他大笑着册封那女子。身侧的皇后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既不愤怒,也没有任何嫉妒之情。

      盛文川夹着盘中的小菜,清爽可口。他向来不爱参加这种宴会,一方面礼节繁多,菜品也大多是油腻腻的荤菜,另一方面也不对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感兴趣。正发着呆,大门“轰——”地推开。

      萧洲渡披着深蓝色的大氅,挟带一阵风雪,从殿外走进。

      他的眼神在众多宾客之间一闪而过,唯独停留在坐在角落里的盛文川脸上。烦躁的眼神顿时消散,只剩下欣喜。

      盛文川跟着众人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数月不见,少年少了一些稚气,在外征战的日子是很苦的,他消瘦了不少,皮肤也晒黑了一些,眼神里流露出成熟和坚毅。目光交错汇聚,炽热的眼神顺着空气扑向自己。

      泰和帝站起身,笑得眼角的皱纹层层堆砌,“洲渡!你总算来了!”

      被点到名的萧洲渡这才把视线收回,上前几步,微微行礼“陛下,臣来迟了,还请您宽恕。”

      泰和帝大手一挥,“朕怎会责怪功臣,快快落座!”

      萧洲渡的位置被安排在盛文川的对面,他本人很是满意,因为不用多费周折,抬起眼就能看见他。

      “盛太傅从不参加宫内宴会,今日听到萧小将军大胜回来,竟然特地出席了。”泰和帝一旁的宠妃微微打趣。

      闻言,萧洲渡愣了愣,耳根不易察觉地发红,嘴角也荡漾起一抹浅笑。

      盛文川则是低着头,即使躲避着对方频频投来的视线,此刻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人。无奈之下,拿起桌上酒杯,温柔又疏离地开口,“洲渡,看到你的变化,为师很是欣慰。”

      得到夸赞后的少年,才露出这个年纪的幼稚,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如果有尾巴的话,这会儿恐怕都快要摇断了,但听到“为师”一词,眼里的光又黯了几分,心里也闷闷的。

      几曲过后,酒过三旬,皇后拿起桌前酒杯,祝贺萧洲渡。“萧小将军,年少成才,功成名就,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你也快要弱冠,若是能寻得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家,再好不过。”

      正要碰杯的萧洲渡动作突然顿住。

      盛文川淡淡地望了一眼,事不关己地继续重复着今晚一直做的动作——倒酒,喝酒。

      皇后见萧洲渡没有出声拒绝,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吩咐婢女唤来三公主。

      三公主是皇后第二个女儿,长公主很早之前就远嫁他国,皇后不舍得再将自己另一个女儿也嫁出去,恰好萧洲渡一表人才,家世显赫,赫赫战功,而她自己是皇后,背后的家族势力也很强大,两家联姻,双双获利。绞尽脑汁说服了多疑的皇帝,现如今只需要告知男方即可。

      自家女儿天生丽质,面容姣好如出水芙蓉,看一眼就难忘,加之从小刻苦,博学多识,就在民间也是人人传赞,皇后相信没有人可以拒绝的了她的三公主。

      “凝蕖,快到母后身边。”

      三公主穿着淡粉色长裙,可爱却又不庸俗,反倒衬得皮肤更加水嫩。一双透亮的眸子如同玻璃珠一样,纯粹干净。望见高大俊朗的男子,一抹红晕染上脸颊,讨喜的紧。

      她将碎发别在耳后,端庄地行礼。

      萧洲渡这才猛地回神,表情难以捉摸,客套地回礼。

      “别站着了,坐下细说!”泰和帝慈爱地说着,目光只一瞬从神色云淡风轻的盛文川身上掠过。

      三公主地坐在萧洲渡身边,唇角难掩娇羞的笑。

      盛文川想着自己应该是有些醉了,看见这可爱的小姑娘,心里竟然有一些吃味,对面两人坐在一起,也让人觉得扎眼。

      再下去,恐怕覆水难收。

      “陛下,臣有些醉酒,请饶恕臣打搅您的兴致,先行告退。”他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礼。

      泰和帝没有多言,大抵是默许了。

      望着和平时一样悠闲懒散的背影远去,萧洲渡心里慌张的很,但碍于身份以及这场宴会的缘由,无法跟随他一同离开。

      皇后仍在说着联姻一事,他根本听不进去。

      斟酌几刻,他终于开口,用只能身边人听到的声音说:“皇后,您的好意臣已心领,但臣如今并未有婚配的想法,况且臣今后会常年征战他乡,多是生死难料,不能耽误三公主。”

      拒绝的意味直白,大家都心知肚明。三公主眸中染上淡淡忧伤,显得楚楚可怜。皇后见状,沉默片刻,也止住了话头。

      这场宴会一直举办到子时,泰和帝伶仃大醉,萧洲渡因为只喝了帝后以及盛文川的酒,倒是没有几分醉意。

      他拉着身旁的侍卫到无人处,将自己的大氅给他,“穿着这个,伪装成我,骑马出宫,趁着夜色暗,没人会区分出来你我,出宫以后找家客栈休息,若父亲派人来问,你且就说喝多了,等酒醒再回府。明天辰时我且回去,你巳时到府里就好。”

      彦飞是陪伴他长大的侍卫,一下便明白萧洲渡的想法。

      萧洲渡将彦飞送走,便亟不可待地朝着长安殿后方的宫殿跑去。

      穿行在夜色之中,心里是忐忑与莫名的欢喜。

      翻墙而入,蹭掉屋檐上的一层雪。趁周围巡逻的侍卫换班时,他不动声色进入内殿。屋内只有皎洁的月光作为光源,指引他走到床前。

      进了内殿,萧洲渡就不用收敛声音,盛文川本就因为醉酒和重重心事而难眠,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很快就从床上起身。

      衣襟散乱,露出雪白的肩头,长发上还系着浅蓝色的飘荡,此刻也有些凌乱。

      一进门,萧洲渡就看见的是这一幕,呼吸微微一滞。心中躁动的小兽呼之欲出。

      盛文川依旧背对着他,不予理睬。

      积攒许久的思念,情愫,苦楚在这一刻喷发,萧洲渡大步走上前,一手按住他裸露的肩,一手捏住他的脸,将他的头转过来面向自己,吻上那未抹掉胭脂的嘴唇。

      所有情绪被灌注在这一个吻中,他生涩地用舌尖撬开盛文川的牙关,长驱直入,席卷走他口腔中的空气,剥夺他所有理智。

      酒太烈了,盛文川觉得自己肯定是喝醉了,不然此刻怎会同埋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个人角吻,怎么会让自己弄脏他。

      算了......到头来他也不会再喝醉了,不如就一起沦陷。

      直到快要窒息,萧洲渡才放开他。银丝从两人唇间牵出,剪不断。他将盛文川的身子扳向自己,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瘦削的脸颊。

      抚到一处,便轻啄一口,从眉间再次吻到他潮湿的唇。

      干燥的手,不再满足于脸颊,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

      凉意侵袭,唤起了盛文川一些游走掉的理智。

      “你......萧洲渡......你在干什么?你看清了我是谁?!”沙哑的嗓音剥去了他的一些威严。

      萧洲渡虔诚地吻着,回答:“知道,是盛太傅,我的太傅。”

      “你醉了!放开我。”

      他不满意盛文川的抗拒,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喘息声从对方的齿间溢出。萧洲渡的手指纤长,因为练武手上落下了不少茧子。在摩擦中格外明显。

      盛文川倒在床上,长发散乱,眼睛里蕴含着淡淡的水汽。胸口起伏着,呼吸紊乱。

      “太傅,你瘦了......为什么呢?是太想洲渡了吗?”萧洲渡望着他的脸,心疼地问。“乖,回答我,”萧洲渡牵起他的手,声音温柔哄诱着他说出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想不想我?”

      “你......你怎么打个仗回来,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盛文川断断续续地说,本想摆出狠厉的眼神质问他,但却被雾气迷蒙了双眼。

      “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啊......太傅,喜欢我吗?”他手上动作不停,继续问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是......都是男子,知不知道......我是你的先生。”盛文川看着他,没问出剩下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我的不堪,知不知道我们不同路。

      “知道,”萧洲渡俯下身吻掉他脸上的泪,轻声安抚他,“但我爱慕你。”

      盛文川闭上眼,最后一丝理智崩塌,重重落入他的怀抱。

      “那......我也爱你。”

      月光将两人包裹着,镀上一层银边,漆黑的夜晚禁忌的情愫疯长。

      萧洲渡为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盛文川沐浴,之后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小声呢喃,“之前从未与你分开过,我搞不懂自己的内心,自从离开之后,除了打仗,我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想起你,我才发现,对你的感情,并不是简简单单意义上的依赖。

      我喜欢你,爱慕你。即使我知道你也同我一样,知道你是我的太傅。知道喜欢你超出了人们所能接受的,我怕你觉得我恶心,觉得我对你抱有更无法诉述的心思,本来想将这些心思全都藏匿于心。但我一看到你,那些神智全都被我抛在脑后了,我只想吻你,告诉你。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自私,但我实在忍不住,今后我还有很多很多仗要去打,我们还会分开很多很多次,想到这,我就放弃了,干脆全告诉你,哪怕你疏离我,我就镇守边疆再不回来好了。

      幸好,幸好你爱我。”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怀里的人耳中,一滴泪不动声色地流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晴川不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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