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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审判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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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夜莺蜷缩在一张白色沙发上,她全身湿透了。
浓密的褐色睫毛盖在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上,悬着泪珠,微微颤着。湿漉漉的额头微闪光泽,渗出的汗渍淌过干涸的泪痕,最后在煞白的脸孔上交织成纹。
居夜莺的臂膀肌肉依旧紧绷着,酸痛中带着一丝寒意,止不住地在发抖。那颤栗不止的彷徨如同一位被猛然捞起的落水者,那恐惧的眼神满是对生的渴望,却也弥漫着阴森冰凉的死亡寒光。
明明,她才是救人的那个人,明明刚刚,她救了一个人。
这是居夜莺第一次在医院之外的地方救人。这样的契机,她曾无数次期待过——她幻想那时的自己一定是沉着冷静的,遐想自己会在众人目光下,骄傲扬着头,轻言一句“没事了”,她甚至还设计过如何优雅且谦逊地接受感谢、谢绝酬谢,并且无数次地排演过。
哼,她莫名其妙轻笑一声,嘲笑这些幼稚的期待中,竟然只有万无一失。
居夜莺从没想过要如何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接受任何的事与愿违,接受手掌下的身躯渐渐褪去温度的过程,接受因差之毫厘的失误而断送一条鲜活生命的可能性。她不是没目睹过死亡,也不是没经历过九死一生。她只是后怕了,这一次她真的害怕了——若是黎云恒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手里,高傲自负的她要如何去面对自己。
这种惴惴不安的后怕令居夜莺的大脑一片空白,空白到甚至忘记了,她的初吻,就在这样的恐惧中,没了。
“你这混小子,爸妈把你带到德国来,不是让你去当个跳舞的戏子!”
“你知道你拒了洪堡大学医学院,意味着什么吗?”
“啊?说话啊?”
黎云恒睁开了眼。在梦里,有一只生锈的发条时钟卡着刺耳的嘀嗒声,那些烦躁的声音贯穿在断断续续的苛责声中,这令他不得不清醒,不得不逃离。
他醒了。
原来,那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音,原来,他躺在了急诊室病房。
一阵光线射入,他又闭上了眼。听觉也渐渐醒了,他开始听见了雨滴敲打玻璃的局促,液体滴落水面的轻柔,渐渐地,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变得清晰了起来,清晰到仿佛是另一个人在耳边喃喃细语着。
他再次缓缓睁开眼,发现其实光线并没有那么强。相反的,窗外满是云雾,透着烟灰色的晦暗。天朦朦的,也不知是拂晓将至,还是夜落之时,叫人甚至都感觉不到时间在流淌。男人缓缓动了动脖子,抬眸便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
黎云恒最先移走了视线,他伸手触碰病床按钮,调整了床板。
“别动,我来。” 黎云天上前,微微调整了床板,淡淡地说:“你现在的状况不能调太低,只能到这。”
“谢谢。” 也是淡淡的。
又是一阵空白。
“工作,你先请长假吧。”
“不。”
“你知道自己病了吗?”
黎云恒抬眸挑眉,顿了顿,片刻视线又心虚地收了回来:“下周就要公演了。演完,我就乖乖回来治疗。”
“我不准。”
“这个公演对我来说很重要,大家辛苦排练了那么久,我是主舞,我不能缺席的。”
黎云恒这样的回应,黎云天并不意外,他无奈撇了嘴,语气更严厉了些:“你要觉得过意不去,我替你去请假。”
啧。
黎云恒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他的眼角抽了抽。
替我去请假,是冒充我去请假吧。为什么我想要做的事,在你们眼里统统都一文不值?为什么我的人生轨迹就非要和你一模一样?
“黎云天,你不要再自以为是替我决定事情!”
就像当初,拿着我的成绩,背着我申请学校,替我去参加面试。呵呵,可你能明白… …当我前一秒还在和爸妈圆谎申请学校失败,后一秒一声邮差呼喊,学校入学通知书就这么意外到来时,我的心情吗?
就算拿到了洪堡大学医学院入取名额又如何,那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黎云恒,什么叫替你决定事情!你要知道,若不是你的学生里有医生,你今天特么就死在舞蹈教室里了!”
黎云天撩起一脚,敲在了病床床板上,他双眼猩红,冲破了隐忍。
病房安静到仿佛能听见回声,直到突如其来的响声引来了护理师,一声极其不客气的训斥下,这死寂般的僵持才算真正褪去。
“这位先生,这里是病房!”
“抱歉。” 黎云天冷静了下来。
窗外的雨,停了。天际出现了一抹橘红,透着些许嫣紫,折射进黎云恒漆黑的眸子里。原来是夕落时分啊,他静静望着远空,渐渐也平静了下来。
“是那位居夜莺医生吗?” 他缓缓问道。
“嗯。” 黎云天轻点了头,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心电监护仪上。他刚才怎么就急了。
“有机会替我说声谢谢。”
“你真要感谢她,就好好待在这里养病,不要辜负她这么拼命救你。”
毕竟,心脏骤停,一步错,人就没了。
黎云天语气平缓,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张满是无助与绝望的面容。尽管那时的居夜莺是多么的了不起,却依旧让人心生怜悯。
他的心颤了颤。
“我… …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
黎云天刚才走神了,他愣了愣,木讷地望向黎云恒。
“哥,我真的… …会死吗?”
空无一人的心外科员工休息室内,还是那张白色沙发上,居夜莺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掌心抚在自己的肩背上。她蜷缩着的身躯微微颤了颤,缓缓抬起了头。
男人原本柔情似水的目光却在与女人视线交错时多了一丝不自在,他挪开了手,像是清醒了些。
他不知怎么地就寻到了心外科,走到了这里。他眉眼闪烁,片刻才想起有话要说。
“我弟弟说,谢谢你救了他… …我也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他摩挲掌心,慢慢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局促。
“云天学长… …” 居夜莺眉头拧得紧,鼻子缩了缩。微翘的唇瓣小幅震动着,却是咬得紧。她像极了一只迷茫彷徨的小兔子,含着一双无光的眼眸,交错的手掌箍住了双臂,微微颤着双肩。渐渐地,那白若霜雪的肌肤上勒出了红印。
“我刚刚要是失败了,老师,老师他就死了。” 甜美的音色染上了哭腔,丝毫感受不到她特有的清高。她生平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不,是自己竟然这么在意、甚至是害怕一个人就这样在她眼皮底下死去。
对于黎云恒,她到底还是口是心非了。
黎云天轻轻摇了头,浅浅笑了笑,他带着一抹云淡风轻般的温柔,缓缓坐了下来:“你很了不起,居夜莺医生。”
女人愣了愣,不可思议地望向了男人。第一滴泪滑落,她忍不住了。
“云天学长… …呜呜… …呜呜… …”
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