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山记事》老老鼠

6、石头狗狗

　　我的心脏便是她的尸骸。
　　我在她心脏蜗居。

　　我原是不知山的山石，尔后守着须臾的山门。她是我捡来的孩子。一个被人抛弃了的孩子。我看着她母亲掩面含泪狠心将她抛弃，我看着她在竹篮里树荫下哭泣。她饿了，她在哭，可没人理她，她哭累了，更饿。我听着她的哭声渐息。
　　太阳在她母亲抛下她的第一日落下，第二日升起。世间万物依旧井然有序，照常更替，不会因为这世上多了一个弃婴而短暂日月的更续。
　　她哭了三日。我忍了三日。我等了好心人领走她三日。我为她赶走想要啃食她的虫蚁，饥饿的豺狼，用清露湿润她的嘴唇，用树叶荫庇她的脸庞，我等了三日。她快死了。
　　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只是块石头。我恨我是一块石头。
　　这时，心里一个声音告诉我，救救她吧，好可怜的孩子。

　　我化为石塔，落作白石，变成一只黑犬，我叼着篮子乞求一名农妇将其收养——借神之名。我想，我可以等着她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白发苍苍。但她在七岁时寻来。她只言那农妇已去。我不知道是她再次被人抛弃还是那农妇已然故去。但这世间的种种变故让她出现在我漫长而又无趣的生命里。我任由她呆在石窟，她在诸天神佛的注视下招猫逗狗。
　　可所谓“六欲诸天来供养，天花乱坠遍虚空”了吧？笑。

　　我记得有一次雨下的很大，门前出现过一条短暂的溪流。蓬勃奔流的雨水夹着落花，鱼撅起尾巴，鱼儿溅起来的水花和雨花一起变成水面的波纹。
　　她淌进里面捕鱼。
　　我不喜欢雨水，湿漉漉的极易让我发霉长青苔。我只在边上看着。
　　她在佛前抓蚯蚓，在佛前钓鱼烤鱼，那是她的因果和五行，我不干预。我由她去。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每个人的命运。我不干预，也不强求。

　　她一直有个快乐的童年。
　　直至匪患猖獗。

　　我想这朝代真的是乱了，老实本分的农民都变成了烧杀劫掠的悍匪。流民与乞儿遍地。战乱四起。那时的土匪烧了山上的寺庙，和尚们背着佛经逃亡，方丈望着残寺叹惋。我带着她离开后山，那时她已十八。

　　这一路坎坷不必再说，我们落居须臾很是安定。她断断续续的收了三个徒弟。我掐指一算，他们可谓各有天命——且天命难违。早死的早死，虚妄的虚妄，失孤的失孤。
　　愿他们总有所得。
　　我是看不到那时候了。

　　我不知从何时起，我便觉得我十分疲倦。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对这个世界厌倦，和我回不知山，我们守着泥活儿过日子，日日诵经去。
　　没了精气，我快变成石头了。
　　我不告诉她，嘿嘿，我怕她慌。
　　我也想多陪她一些时日。
　　她对着她那些徒弟头疼得很。

　　只是有日我自觉十分倦劳，一日有十，而我睡之八｜九，这怎了得。我知我该是去了。我变成一只光秃秃的小黑狗，想跑去她面前招摇。可终究还是免了。太远。我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乞求有一场安稳的睡眠。
　　我瞧着她床前的灯亮着。希望她早点睡。

　　我知你我下次相见或是百年。希望那时我还能看看她的骨头。那便是再见的时候。我还可以倚靠在她的肩头。
　　临睡时，我恍惚看见一个小孩，摇摇晃晃向我走来，我知道那是你——
　　一路走来，也是无憾。

　　今日无风无雨，倒也是个好天气。幸好我没办法去找你，我怕我舍不得，也怕惊扰了你。
　　舍不得走啊，对我来说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造物无情，可造化弄人。

　　也罢。待春庭雪矜，尔后长明。
　　终有一天，你会朝着我一步步走来。
　　我等你来世与我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