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衾攸未殿

1、第 1 章

　　“你居然敢背叛我！”他大声咒骂着，手中的鞭子呼啸生风。那不是一般的鞭子，鞭子上密密地挤满了细小的倒钩，每一下都会将人撕扯得血肉模糊。
　　“我没有。”我心痛难当，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的，我……我……哥哥他也是你的儿子啊。你们斗了那么多年，还不够吗？
　　“贱人！还嘴硬！你说，你是不是跟那恶贼私下见过面？你是不是告诉恶贼我的所在？”他狠狠瞪着眼，目眦尽裂。
　　“哥哥！父亲他也是你的父亲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恨……我的头无力地垂下，我受不了那双眼睛。哥哥，一向温和的哥哥，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不恨我，你说过的，你从来都不恨我。我只是不愿见你们亲人相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父亲不会做这么阴险的事，一定是别人，弄错了。父亲不会害我的。父亲，为什么要害我？
　　“住口！”
　　鞭子再次抽打下来，我攥紧了两侧的拳头，捱着每一次折磨。
　　“昭光，为什么不走？“鞭子骤然停了下来，哥哥的声音带着颤音，轻声温润地划过房间的每一寸土，停留在耳畔。
　　“昭光，你会武功。”不是疑问句。
　　“你……”我惊讶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会武，可是哥哥怎么会知道？
　　十年前，我跟从师父学武。师父是个文弱的书生，他说我使他想起了一个人。他说他可以教我习武。师父那时看着我笑了，那抹笑容尽管极淡，却艳若桃李。他触了触我的发，轻声说，你别不信，我的功夫可不低。我一下就脸红了，嚅嗫着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看他弱不禁风，真不像一个高手。在我眼中，高手应该像父亲那般健壮伟岸，眉眼硬朗，哪能像他弱柳扶风，女子似的。师父假意生了气，转身负手而立，道，你要不要拜师？我可不随便收徒的！我“扑哧”一下笑了，师父也太孩子气了点！我还是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父亲不让我习武，他说我体弱，习武过于劳累。我便不学了。我是极想学武的，因为我想成为像父亲一样刚强的人。
　　转眼数载，一日，师父立于门前的桃树下，抚上绚烂的桃瓣，如初见时那样，笑着。光阴没有在师傅身上留下任何斑驳的痕迹，而我已从稚童长成为少年。师父说，昭儿，你以后不用来了。我大惑不解。师父拔下绾发的玉簪，仔细地别到我的发上。他的发如瀑布般落下来，柔柔的披散在肩上。师父大概是这世上最美的人了。我定定地看着师父，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他腰间柔润的发丝。师父略僵了一僵，不过一瞬，便退了一步。我回过神来，慌张道，师父，我……师父的脸有些微红，但眸子却泛了寒。昭儿，快些离去吧。为什么？你记着，我的名字是般若鸿。这个名字，不可外传。声音渐远，抬头，已不见师父踪影。风过处，桃瓣落下，吹散了一地馨香……
　　那晚，我旋开那簪子，薄薄的蚕丝绢上，记录了绝世的武功，《芳华》。
　　般若鸿，芳华。
　　父亲曾说，翩若惊鸿，宛如万世芳华。父亲曾说，你真像他。那时我以为父亲是说母亲，骄傲地扬眉笑了。原来……我明白了。师父和母亲很像，我很早就发现了。我的母亲，也姓般。据说母亲原有个弟弟的，因某些大逆不道之事而被逐出家门，自此不再来往。母亲提起的时候，语气凄凉，也有愤恨。我当时以为母亲是因弟弟被逐之事而悲，因弟弟所做之事而愤，却不知，是这等事。
　　“你武功不低，为什么不走？”平静的，不含一丝愤怒。
　　我强撑起头苦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走，我能走到哪儿去？”
　　昨日私下跟父亲见面，为了劝说父亲，我跟父亲闹僵了。
　　父亲说，她，那孽子的母亲，杀了他此生最爱的人。我问，父亲最爱的，是谁？父亲叹了口气，不语。我说，父亲，过去的事，何苦呢！父亲说，你不知道，那女人有多残忍！我说，与哥哥何干？父亲说，那孽子是那恶毒女人的儿子，你看他，比那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反驳道，不是的，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哥哥一点儿也不恶毒！父亲冷笑，他不恶毒，她不恶毒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我不敢说，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父亲您虐待了哥哥和他的母亲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
　　天下之大，竟无我昭光容身之处！
　　哥哥盯了我半晌，过来抱住我，说：“昭光，对不起，我……我不该……”
　　“没事的，没事。哥哥，不要再这般下去了。你和父亲，都止了吧。”我轻叹口气，抬手抚着哥哥黑亮的发。这些鞭子，就当是为了父亲而受。哥哥，你解气了吗？
　　“不，我不会放手的，我不会……”
　　“哥哥！”我快速打断他的话。你们不累，我都累了啊！
　　之后的几天是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的。身上的伤似蚂蚁啃食般，又痒又疼。我想了很久，决定去见父亲。
　　“父亲。”
　　“哼！小畜生还知道回来？”
　　我歉疚地笑笑，说：“父亲，您说那人，可是般若鸿，我的亲舅舅？“我站在父亲面前，望进他的眼。
　　父亲顿了顿，哑着嗓子道：“你知道了？”
　　“翩若惊鸿，宛如万世芳华。父亲，孩儿已知。”
　　“哼，你今日回来就是来说这一事？”父亲不屑地说。
　　“不，孩儿是想求父亲放过哥哥。”
　　“你既然已知，就该知道我不会手软。”
　　“父亲，若我说，般若鸿，还未死呢？”
　　“什么？你说……”父亲的身形晃了晃，“不可能！我……我亲眼，亲眼看见若鸿从崖上掉下去了。”
　　我叹了口气，道：“父亲知他练了芳华？”
　　“知。”
　　“父亲当初可是为了《芳华》？”
　　“……是。”
　　“父亲，您用假意换取真心，不觉得残忍吗？”
　　“不、不我……我没……”父亲的脸色有些发白。
　　“父亲，其实害了他的，不是别人，是您。您虐待哥哥他们，怕是自欺欺人罢了！”
　　“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父亲大喝一声，拍案而起，他身边的桌子立刻碎了一地。
　　“父亲，斗了半生，悔了半生，欺了半生，恨了半生，您早就累了吧！”我从怀中取出师父的玉簪，递过去，“这根簪子，您记得吗？”
　　“这是……若鸿的簪子？”他暗抽一口气，胸口起伏。
　　“正是。”我转身。
　　“站住！你从何得来这簪子？若鸿他现在何处？”
　　“我什么也不知道。父亲，孩儿累了。告辞！”我走了出去，闭眼，深吸一口气。师父，我把簪子给了父亲，您不会怪我吧。昭儿保证，父亲会对师父好的。父亲，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师父的，对吧？
　　我忽然觉得无比轻松。
　　阳光暖暖的，心也暖暖的。
　　人间三月天，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