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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争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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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期打算把昭华公主在军营的消息带给长安,随手在笼子里抓了一只灰毛的信鸽,可不知为什么,今日这小灰鸽属实是闹腾,就是被抓在手里也扑棱个不停。
灰白色的绒毛像三月的柳絮一样恼得人睁不开眼。
一旁的常宁见状,伸手接过这只灰鸽,用右手轻轻捋了捋毛。
渐渐的,这只小灰鸽安静了下来。
常宁小声嘟哝着,“估计是水土不服,这些鸽子来了这儿也闹腾了不少。刚到的时候,我来喂食,有几只直接缩到了最角落……畏畏缩缩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病了呢……”
“别说鸽子了,就是我们几个大活人来了这地方,也是头疼脑热了好几天……”旁边的士兵补充道。
“不然怎么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
…………
常宁正打算把信纸放进信筒里。
宋期伸手止住了。
他的手指修长,泛着月华般的霜色,他轻轻抚摸鸽子的羽毛,偏头问道:“常宁,咱们从长安带了多少鸽子来?”
“一共是五十只,有二十只是府里带来的,还有三十只是宫里带出来的……但是不少跟着来的士兵都带了自己的信鸽,想这能寄点消息回家,那些鸽子也和我们一起养着……”
常乐在一旁用手指逗着笼子里的小灰鸽,有些扑棱着羽毛乱叫一通,有些倒是不示弱,逮着他的手指就开始啄。
“嗷——”常乐吃痛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把鸽子笼往前一推。
食指的指腹渗出了血珠,常乐噘着嘴甩了甩手,一脸委屈地看向常宁。
常宁用眼刀将某大憨憨千刀万剐……
然后向宋期示意了一下,便去拿膏药。
常乐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45°角仰望天空,假装无事发生。
昭华公主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就说这俩是一对!我赌常宁是上面那个!
宋期捧着小鸽子看了会儿,接着用力将它往天空中抛去。
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的踪影,清朗的阳光之下,鸽子的毛泛着灰绿色,它振翅飞过阳光下的城池营地。
宋期用手遮挡了一会儿阳光,眯着眼睛,目送它远去。
“小七……”昭华公主也意识到事情不大对了,手上的动作一僵,“不会吧……”
“也许我们没猜错。”
鸽子往西边飞去了,长安在东边。
宋期的脸晦暗不明,他不住用手指摩擦着扇子骨,眼神一一扫过周围的人群。
。
草原的夜晚总是有繁星相伴,璀璨夺目,又有亘古不变的风呼呼吹在人们的脸上,心上。
这一夜的营地沉默得像是长白山腊月的雪地。
各人有各人的愁苦,
各人有各人的梦。
。
“你不该把那些人放回去的……”李肃的声音从营帐里传来,他鲜少这样说话,这次应当是气到了吧。
炉火的光映出宋期单薄的身影,他可能有些累了,单手扶着案台,静静听着。
李肃玄青色的战甲还未脱下,手里拿着一卷文书,对着手里的纸面一顿输出。
可当他抬起头,看见宋期那双闪着星辰的眸子的那一刻,他突然怔住了。
他抿了抿嘴唇,将手中的文书随意扔在案桌上,“罢了,你下次别犯就行。战场无儿戏,对任何人的仁慈都是极大的残忍。”
宋期捡起被扔下的书卷,一点一点抚平书上的折痕,温柔但坚定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
“永远保持着对苍生的怜悯之心……是为政的基础,太傅曾教过我们的。”
“可是太傅这辈子没上过战场。”李肃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现在的宋期唇红齿白,秀色可餐,但他还是打算先把这些离谱的想法踢出脑子。
………………
“三殿下,您和那些士兵交谈过吗?您知道哪些战士有家人在等着他们回家,哪些战士再也没有家了吗……”
“他们说着不同的话,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很累了……”
宋期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蚊子般的嗡嗡声。
渐渐的,连嗡嗡声都难以听见了。
李肃见状,走到他的跟前,在他支撑不住将要倒下时堪堪接住了他。
李肃的战甲还没除去,有些冰凉,宋期许是高热,偏爱些凉的东西,便自然地贴在了李肃的战甲上。
“扑通扑通……”李肃听见自己的心脏像是鼓点一般敲打着,他弯腰抱起宋期,一步一步走向床铺。
李肃的脸像是桑拿房里走过一遭,简直比高热的宋期还可怕。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他自己看来。
在旁人眼里,他依旧是面无太大波澜,只是耳朵从尖到根儿都熟透了一般的红。
“他怎么那么容易生病呀……”李肃在心里偷偷说道。
。
一个绿色的山头上,常宁顺手摘下一朵紫红色的格桑花,拿在手里把玩。
营地里的众人围着篝火,一边喝酒一边谈着天。
有几个壮汉喝上了头,赤红着脸,喷着酒气,嚷嚷着。
“这仗有什么打头?!”
“我们到哪里不是圈里的猪羊?
今天受伤,明天战死,
连骨头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几个壮汉竟忍不住用粗糙的手掌捂住脸,抹了一把泪。
………………
古老悠扬的歌声在人群的边缘慢慢踱步,走向每个人都心里: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唱着歌的老人像是一个孤独在大漠行走的旅人,并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听见自己的歌声,也不管他们的反应,只是兀自唱着。
手里的马头琴呜呜咽咽伴着奏,时常走调。
。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静了下来,只有一阵一阵的风还在相互追逐着。
战士们围在他的身边。
。
划破天际的银河里偶有星子坠落,坠进这无边的旷野。
。
常乐趴在常宁膝上,轰隆隆打着呼噜,睡得格外香甜。
常宁轻轻帮他打理了一会儿头发,灯火晦暗不明,看不清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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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里,李肃刚把宋期安顿好,静静坐在床边,端详了一会儿。
宋期高热退了一些,但睡得不是很踏实,眉头紧锁,蜷成一团。
应该是做了很可怕的噩梦。
李肃再一次给宋期掖了下被角。
这一次,宋期没有抓住他的手。
他轻轻松了口气,准备唤常宁来照顾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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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宋期眼角泛红,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滴在李肃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