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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海上的夜晚清冷安详。月亮幽幽的透出一丝淡淡的忧郁。月光下是永不停歇的潮水。奔涌着,将来往的船只推向前方。

      亚瑟立在船尾,静静地注视着海平面。由于没有灯光照亮,那里一片漆黑,仿佛敞开的巨口可以吞噬一切生命。良久,他将手中的长笛举到嘴边,吹响了第一个音符。

      不过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演奏。伊娃从阴影中走出来。她的金发比头顶朦胧的月光还要耀眼。

      “您似乎有心事。”她微笑着靠近,很快注意到他手中的长笛。

      亚瑟也大方地将长笛递到她的手中。伊娃摩挲着上面雕刻的花纹,念出了笛子底部的名字:亚瑟·冯·蒙哥马利。

      “您同时也是位演奏家吗?”

      亚瑟告诉伊娃,他的笛声可以用于占.卜和海神链接预测海面的气候。

      “这么说,你也应该可以占.卜你母亲的事咯?”

      “不,我不会这么做。”
      亚瑟摇头。他解释说,他当然可以这样做,不过获悉真相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他则认为人生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说话间亚瑟小心翼翼地瞟着伊娃观察她的表情。好在伊娃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看来是我多虑了。
      亚瑟悄悄松了口气。不过他留意到伊娃仍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您在担心。”他笃定道。随即因为戳破了他人的心事而感到小小的内疚。于是亚瑟补充说,我十分看重
      您心中是否有丝毫的隐讳。那些微妙的顾虑和隐瞒,请不要害怕说出来。态度很是诚恳。

      伊娃迟疑了一会才开口。她担心的是,墨多多的意外是否会导致旅途提前结束。

      亚瑟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您不必担心。帮您解决问题是我的责任,就像神父的天职是倾听教徒的祷告。等船到达港口我会在当地安置好那些孩子。然后我们会在那儿重新登船前往亚特兰蒂斯。”

      他还说,不出意外的话,等船停靠,‘海神之子’号就能前来接他们出发。

      “那您呢?先生。”伊娃反问,“这么晚了,您又在为什么而烦恼呢?”

      亚瑟轻轻叹了口气。
      “我害怕上次的悲剧再度重演。”

      “上次发生了什么?”伊娃问。倚在栏杆上,绿色的眸子好奇地望着他。

      亚瑟下意识抿起嘴,显得有些犹豫。见他抗拒的模样,伊娃自知说错了话。

      “抱歉。我……”

      “不不,您无需道歉。只是这事儿即便过去很久但仍让我蒙羞。”
      亚瑟避开伊娃的眼神,低头盯着脚下的甲板。看得出他有些局促。

      “事情是这样的。”亚瑟一声叹息开始了讲述。他谈起他的侄子赛门,一个疯狂的科学家。自从那孩子得知他长生不老的秘密后便如同着了魔一般想要获得同样的。先是哄骗他回到老宅将其囚禁,后又招募团队对他进行人体实验,最后甚至发展到假借他的名义举办航海活动用可怕的药物控制全船旅客的神智。

      “若不是我的笛声制止了那些三头鱼怪物的攻击,恐怕赛门就要酿成大祸。一船人的性命……以现代的法律判处他百个死刑都不为过。”

      “那他可真是个混蛋!”伊娃咒骂道,对亚瑟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难道在这个过程中家族里就没有人阻止他吗。

      “其他人?”亚瑟的笑容愈发苦涩。
      “没有其他人了。小姐,让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爱琴海的某个岛屿上曾有一个家族被奉为‘海神之子’。因为他们可以通过笛声和海神交流为岛上的渔民预测暴风雨的来临,而且这个家族的人从未衰老。直到有一天一群科学家来到这里以金钱诱使渔民去抓捕那个家族。当地人很快抛弃了他们的神,于是……屠杀开始了。”
      亚瑟没有再说下去。但伊娃明白,那会是一场多么血腥的悲剧。就像汹涌而来的海浪,接连不断地、不知疲倦地撞击船体,发生“嘭嘭”的巨响。

      良久,亚瑟缓缓开口。
      “我的年纪愈大就越确信,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像人类这样愚蠢、可悲又荒唐。他们贪婪,残忍,嫉妒心重。喜欢造神,永不满足。稍有不顺便然后将一切错误归咎于‘神’。仿佛他们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伊娃也有感而发,“唯一不会辜负我们的,是那些突然消失、还没来得及让我们失望的人。因为死亡会美化死者,而记忆会欺骗生者。”

      “您真像一位哲学家。”亚瑟掩饰不住眼底的欣赏。

      伊娃微微一笑。
      “哲学是人和魔鬼的学说。人是之所以作恶,是因为缺陷。而缺陷就是意志自由。看看世界如今的模样,我们罪有应得。”
      她说,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人类被自己创造出的事物蒙蔽了双眼。欲望越大,德行就越低。如果一味地放任自己追求所谓的满足,那这个人就离毁灭不远了。人类可以创造事物,影响它们的进程。看似无所不能,却也需要被塑造。打个比方:我小时候很讨厌吃胡萝卜。顺便说一句,我现在仍然讨厌它的味道。但我母亲总是要求我吃下一整根胡萝卜。因为她认为胡萝卜可以保持眼睛明亮。母亲走后,没了约束,我再也没有碰过那东西。后来我近视了,虽然度数不大。当然,这两者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有些东西不是必需品,但是有其存在的必要。无论是否作用于人本身。”

      “这么说来,它更趋近于一种象征一个符号。”
      亚瑟摸了摸下巴。
      “您一定很想念您的母亲吧?”

      “是的,您懂我!”
      伊娃露出微笑。
      “这正是我要讲的,我将它命名为:心灵宗教。”

      “您是基督教徒?”
      亚瑟来了兴趣。

      “不。我什么都不信。先生,简单点说,我蔑视一切。一切真相都有它虚伪的一面,而且大部分是谎。但是人类又需要信仰,因为他们的精神非常脆弱。必须由道德、法律、哲学、宗教、zheng治主宰才能活,否则就会疯掉。”

      “然而事实上这些精神关怀能起到的作用少的可怜。因为从现世的痛苦解脱的办法既不在《圣经》中也不在法条里。”

      她接着说。
      “人们被战争吓坏了。但却没人关注年复一年在烟尘纷飞的工厂里,没有安全保障的矿井里,劳动法宛如废纸的公司里,因疾病、意外、过劳而死去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假如对此进行统计的话,先生您将会发现:这些为生计而死的人数不比死在战壕里的人少。知道当今人类中最可怕的人是谁吗?是资本家。一个女人可以在九个月的时间内造出一个孩子;一个资本家可以在九个月的时间内制造一千台机器;一千台机器足以把一千个女人花了九千个月的时间孕育出来的一千个孩子赶进工厂。*”

      伊娃忿忿道,“照我看,应该发动一场战争,把资本家、独.裁者和他们的走狗通通烧死。”

      她停住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此刻正在与她交谈的就是位实打实的资本家。
      于是她说,您与他们不同。因为您还留有善良的一面。尽管她的语气转折略显生硬,好在亚瑟并不在意她的冒犯。

      “善良?不!是懦弱。因为我没那个能耐,做不了那么恶劣的事。”
      他耸耸肩。
      “不过你说的对,我得把自己交付给火。杀死自己,这样会轻松很多。”

      亚瑟放低了声音。
      “伊娃小姐,尽管我真心想为人类的福祉献身,但他们并未因此过上富足的生活。而我却成为了一个航运家,一个剥削他人的资本家。”

      “您不必愧疚。”伊娃说道,“zheng治的本质就是暴力和欺骗。您无法胜任统治者的角色恰恰说明您是个良心未泯的好人。”

      “好人么?不瞒您说,我卖过武器发过战争财。跟那些满身铜臭味的奸商没什么两样。为了自保我杀过人陷害过无辜者。天晓得!那个混乱的时代……”
      亚瑟发出几声低笑。
      “不过您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我向您保证,都过去了。现在是和平年代。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正在忏悔心灵罪孽的恶人。是忘恩负义的、追逐利益的,混蛋、疯子、伪装者!”

      “是的,我曾在无意间犯下诸多错误:为了抓住一些东西,我舍弃了更为珍贵的。但也总归是摸到了真理的门边。然而当我重燃希望打算大展拳脚的时候却发现想要在zheng治上有所作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曾经的信念和追求在我看来更像是自欺欺人的独角戏。”
      他颇为心酸地说,带着一点埋怨。
      “您看,这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死亡。是残酷冰冷的现实杀死了他。”

      “如今呢,到头来我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但我的心灵已然老去,说话办事愈发的畏手畏脚。天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亚瑟自嘲地笑笑,用笑容掩饰低落。

      “求您别这样。”伊娃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恳求道,“我知道您……您已经尽力了。”

      刹那间,迎着朦胧的月光两双眼睛对视了。亚瑟感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升起一阵颤栗。他抽出手,表情复杂半晌没有说话。伊娃慌忙垂下头,有些局促地捏着衣摆。
      “抱歉……您看,我又逾矩了。”

      “没有的事儿。伊娃小姐,您怎么这么爱道歉?”亚瑟笑笑(尽管他的笑很勉强)然后强行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这艘船上的俄罗斯人可真多。”

      伊娃却说“忒提丝号”本来就是俄罗斯的集团出资打造的。

      “看来我需要把俄语捡起来了。”亚瑟适时地开了个玩笑。

      “Артур.”

      “您说什么?”

      伊娃又重复了一遍并说道,“这是您的名字,先生。”

      与她预判的不同,亚瑟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兴趣,反倒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这让她觉得他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不过她并未放弃。

      “您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名字怎么读吗?”
      伊娃歪着头俏皮地看向他。然而后者只是牵强地挤出一抹笑,一言不发。似乎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

      “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伊娃投来狐疑的眼神,但亚瑟没有回答。

      “没什么,晚安。”
      他顾不得礼节,匆匆道了声晚安便快步走开了。

      亚瑟的航海日志③

      与伊娃小姐船尾夜谈的第二天墨多多醒了,不过说实话他的状态很不好。他说了很多胡话(好吧,姑且把它们当成胡言乱语)。诸如什么贝克街闹鬼,人皮面具要附身在他身上,医务室的恶魔复活找他索命,被青铜棺木里的双面脸怪物追杀等等。诸如此类,听的我是一头雾水。据说这些都是孩子们遇到我之前经历过的冒险,不过说到底,墨多多口中的“危险因素”早已离他们而去,他口中那些所谓的追杀者不过是幻觉而已。

      医生判断他似乎是受了某种精神上的刺激,将他安排在医务室静养。为了不再节外生枝,我定下规矩,要孩子们不能乱跑直到船靠岸为止。

      而真正令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不知为什么,我一闭上眼睛,面前就会浮现出伊娃小姐的双眼,它们是如此深邃,勾人心魄。

      事情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我却兀自乱了阵脚。一切都是从她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开始的。然后是她的眼,紧盯着我;她那好看的唇轻启,缓缓吐出我的名字。缱绻缠绵,温柔又热烈。而我却傻傻地杵在原地,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最后狼狈地逃离,把女士留在那里。可真是失了绅士的风范!

      尔后每次与伊娃小姐交谈,我总感觉体内有某种被压抑许久的东西在复苏。

      有时候人活得越久愿望就越幼稚。我开始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好吧,让我像一个冷峻的哲学家一样思考。

      现在站在法官面前的是一位在情感中迷茫的年轻人。他在等待爱神的审判。

      [首先,亚瑟先生,你是否对伊娃小姐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是的。]

      [是仅限于有好感还是已经完全爱上了她?]

      [喜欢,仅此而已。]

      [哦,还不算太糟。很好,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就如同你们看到的那样,我们相识,然后交谈、经常见面,共处一船催生出亲密。]

      [详细些,先生。您知道的,您可以欺骗所有人却瞒不过自己的心灵。]
      法官循循善诱。
      [来吧,告诉我。你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她同你一样长生不老?或者——]
      他不怀好意地拉长了尾音。

      [您是出于怜悯和窃喜。您错误地认为她是你的所有物。理所当然的——像这样(法官自言自语):她是母亲为我选择的配偶,是我的奴隶。嗯,就像这样。]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向您坦诚,我喜欢她的容貌,思想和谈吐。至于那卑鄙龌龊的窃喜——人怎么能斗的过自己的欲望?我供认不讳!这算是一种天然的美德或者他妈.的快接近了吧!]

      法官的形象消失了。我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伊娃的脸在黑暗中浮现,我的心底悄然泛起一丝甜蜜。可一想到她和我的复杂渊源,甜蜜又瞬间被苦涩冲淡。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会做出那样的事儿,而我为什么得用自己的幸福偿还别人犯下的错。

      于是我再度陷入痛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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