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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魇 ...

  •   “他们回来了?”崔漾漫无目的地来回拨弄书桌上古旧的小型摆钟,表盘上的毛冠鹿垂着头,寻觅着艾蒿以果腹,可惜了,一个二维平面里的鹿永远吃不到艾蒿呢,白到泛青的指尖偶尔划到摆锤的边缘,在近乎死寂的房间,细微的尖锐声细针般刺入崔漾的耳朵里,好似在抗议着什么。

      “大抵是回来了。”崔漾扯了扯唇角,听着正门钥匙入锁的声音,认命地放下手里的物件,静静地倚在椅背上,没再出声。

      “我已经说过很多回了!不要再这样一次次地惹人烦了,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真是不愿再过了!”

      “我也跟你解释过了呀,雇佣别人是费些钱,但得看长期啊,看远一些……”

      “够了!天天都是看远一些!熬一熬、忍一忍!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我也说了很多回了!你能不能听……”

      “行了!别说了,闭嘴吧”

      不耐烦的声音交缠着灌入崔漾的房间里,如吐着信子的蟒蛇静悄悄地游走在地面上,沿着墙角一路攀附到房间里那个还在呼吸着的雕像身上。

      崔漾就这样坐着,红木雕镂的椅子硌得她骨头钝痛,她仍没有起身的意思,仿佛享受着痛觉带给她的清醒,让她还觉得自己活着。

      “噔”

      摆钟在整点发出了一下声响,像是石子落进平静的湖里,像是停滞的齿轮在时间的摩擦下卡进凹槽重新运转,恢复生机。

      崔漾左右活动了筋骨,拎起一旁的大衣起身朝门外走去。

      此前争吵的两人已经各自把自己关在相隔最远的房间里,只有那窸窣的活动声和低低的吐槽声映证着他们的存在。

      不过崔漾知趣不去招惹麻烦,确认关好房门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窒息之地。

      柏宁书屋里几盏单调的吊灯拖着长长的线路垂下来,暖白的灯光柔和地笼罩在方方正正的小桌上,一灯一桌,相邻之间互不干扰,静谧的气流在这间书屋里游荡着、缓缓流动着。

      崔漾尽量避开与他人的接触,此刻正蹙起眉头快速翻阅着一本厚厚的硬皮装订书,手边垒成一摞的书或薄或厚,仿佛都在无声地观察着这个急于寻找答案的女生。

      事物微观状态,都只是亚原子的震动,没有时间性;除了热力学第二定律产生时间的感觉,即热到冷的过程……
      从模糊的状态看世界,世界从有序到无序,即熵……
      ……

      “唉……”崔漾知道自己过于急切,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领悟相对陌生的信息,索性起身转过隔断墙,到窗边的饮食区点了杯气泡水和一碟小食。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顺着屋檐褶皱汇下一串雨珠,崔漾沉默地看着,手里的吸管无意识地搅动,挂壁的气泡不断地在小幅度移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进这间小小的饮食区,来者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放缓了脚下的力度,崔漾只觉一阵风从耳边擦过,转过头,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你知道姜稔要出国了吗?”来人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急切地想从崔漾脸上看出些错愕或者震惊的表情。

      可惜的是,崔漾甚至头都没点,轻飘飘说了句:“知道啊”,大概崔漾也知道自己平静的不太像话,不太适应地准备找话题揭过去。

      但章今妩没给她这个机会,顾虑着还在书屋,压着嗓子险些破音:“你知道?你又知道了?怎么这小巫婆不跟我说?”

      章今妩蹙着秀眉凑近了质问道,“你俩关系更好?不带我玩儿?”,泛着金属光泽的大圈耳环在她的动作下晃动着,轻扯着美人银贝般小巧的耳垂。

      崔漾一脸无奈地朝她耸耸肩,“你喝醉酒了,还记得上周的聚会吗?”她耐心地解释着。

      “非要逞强喝,没喝几口就醉倒了,趴在躺椅上呼呼大睡,还像小猪一样哼哼叫呢,我们搀你起来你非要抱着躺椅说是你那神不见尾的哥哥……”仿佛生怕章今妩不知道,崔漾更细致地描述着当时的场面。

      “哎呀哎呀!”章今妩烦闷地挥了挥手,仿佛眼前有什么脏东西似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吐槽我哥,看来是上周聚会的时候姜稔提的出国啊。”

      崔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姜稔也是,干嘛非去国外读研究生,又要几年不能常见面了”,章今妩撇着嘴,叹了口气,郁闷地拿起小碟里的蔓越莓点心一口塞进嘴巴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鹿鹿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了,不然我就成孤寡老人一个了。”

      “这是我的点心”,崔漾一手托着下巴,纠正道:“不可以叫鹿鹿……”

      章今妩眼疾手快拿走最后一块点心,“知道啦知道啦,阿漾。”

      章今妩是明艳的大美女,与崔漾同一年出生,港风的大波浪和复古的酒红波点裙成了锦上添花的亮点,还没走出门口,就有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害羞地与她搭话,几句话的功夫,随着章今妩的摆手,话题很快结束。

      书屋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崔漾盯着自己白嫩的双手发起了呆,不一会儿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过来柔声提醒打烊了,崔漾回过神喝完最后一口气泡水,利落地穿好大衣,点头致意。

      几本印得密密麻麻的书摊了一书桌,正中间批注得颜色各异的练习册跟崔漾隔着空气两两相望,崔漾眼神一瞟,看着老神在在的摆钟一时气笑了,伸手戳了戳,“你倒是清闲,死气沉沉地,装给我看呢”

      “砰!”

      客厅巨大的响声让崔漾整个人懵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没收住,小摆钟一个趔趄“哐”地躺好在桌上了。

      崔漾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手拎起小摆钟扶正,一手从乱糟糟的书堆夹缝里摸出耳塞熟练塞上。

      “我说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都做了什么?我之前不提,是想这个家还能过下去,大家都能……”

      耳边清净,崔漾自顾自地接话道:“过!下!去!”说罢,她等了两三秒,又接道:“该散就散!”

      “该散就散!”

      一道微不可察,一道饱含怒气,双重的音轨在这一瞬间被连通了同一个频道,客厅的两人好像突然意识到家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一般,崔漾面不改色继续翻看着练习册,无需转头,她知道有两个人转开她房门的把手,悄悄观察她的举动。

      “阿漾?”

      “阿漾……”

      崔漾的睫毛颤了颤,转过头,平静且面带疑问地摘掉耳塞问道:“怎么了吗”

      “哦哦哦哈哈你看书呐?没事儿没事儿,吃不吃水果?”明明是前一秒用在争吵上当喇叭的嗓子,此刻还带着哑音刻意放缓了语气。

      崔漾费力扯出微笑,“不用啦,你们忙。”

      门一关,崔漾立马颓下了肩膀,麻木、锥痛,明明应该是分开的两个词,此刻却毫不留情地抢夺着她的意识。

      她这八年,无时无刻不在这悬刀下苟活,时而猛近一寸,以为要接受最后的宣判,没想到生生在头顶停下来,徒留刀下人苟延残喘,无异于凌迟。

      她之前总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习惯甚至会放下,没想到童年的伤疤太深,时间这方良药也治不了这日趋腐烂、伤上撒盐的恶瘤。

      崔漾放下笔,形如老妪地缓缓蜷缩在桌角一旁,唯有黑夜与将至的黎明知晓她的脆弱,赶在天亮前,崔漾躺进了凉透的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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