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者》余与尔

3、江城

　　到了酒店门口，舒谣回头看着江城，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别人这样漫步这样聊天是什么时候，也许曾经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这是她的第一次，她有点不舍得结束。

　　“我到了，今天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是我，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微微地笑着，舒谣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转身朝酒店走去。

　　江城目送对方走进酒店的大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的眉头皱了皱，眼神里透着疲惫。他环顾四周，周围没有一个人，他接起电话，边接边往街对面走去。

　　“喂，安全吗？”对面是个有些粗厚低沉的声音。

　　“安全！”

　　“他们是不是在怀疑你。”

　　“没有。”凌晨的风呼呼吹过，有一丝凉意，他边走边缩了缩身子，“陈彪被抓，他的小弟找过我，但是应该只是猜测，也找了李华生其他的兄弟，李华生对我并没有起疑。”

　　“你要小心啊，我们这一次一定把这张网给收了，但是必须等到他出这最后一批货。”

　　“我知道。”

　　“货没有问题吧？”

　　“没有，在老地方。”

　　“对家是谁你还不能确定吗？”

　　江城沉默了一会，说着他走到了一栋单身公寓楼下，转进楼边的一个弄堂里，“暂时不能确定。”

　　“好，你要密切关注，有行动马上给暗号。”

　　“我知道！”

　　这一次对方沉默了，江城把手机贴在耳边。

　　“辛苦你了，干完这一次，就休息吧！”

　　“嗯。”

　　他淡淡答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他回到自己的一居室的公寓，他住的是酒店式公寓其实和酒店的差别也不大，只是不用每天付房费。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想起了刚才那个女孩，她的笑容淡淡的像秋天的雏菊，江城不自主地露出惬意的表情。

　　他看着天花板出神，今天的事，明天应该怎么和李华生解释，他会怀疑自己吗？江城想来想去还是非常肯定地摇头，应该不会，毕竟自己也不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当年那次的事情，也没有暴露出身份，自己从十年前就是李华生的大哥吴庄严的人，吴庄严被抓，如果自己露了馅，李华生怎么会把自己留在身边，而且一留就是七年，李华生应该只会觉得警方的侦查手段越来越高明，导致自己屡次受挫，这个老狐狸也许有过怀疑，只是理论上觉得不可能。不过他又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以后必须更加小心了。

　　窗外开始泛白了，他看着窗外点燃一根烟。

　　最后一次，只要完成这一次。可是之后呢？江城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就算完成了任务，可是在黑暗里待久了，始终会被黑暗吞噬，向往光明又如何，自己还能适应光明吗？他又想起了舒谣，想起她对着自己笑的样子，那好像就是光明的样子，好像曾经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他掐灭烟头，去卫生间冲了一个凉水澡，钻进被窝，慢慢闭上眼睛，他必须要好好睡觉，疲惫会让他在反应上出错，有些错误对他来说是不能发生的。

　　舒谣那晚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办法睡着，满脑子都是江城的侧脸，一遍遍回忆着他和她往酒店走的场景，耳边回荡着他那句，“我也是流浪汉。”

　　舒谣本打算这几天就离开凤川，暂时她还没有想好下一个目的地，不过她现在决定了，留在凤川。

　　后来的几天她每天都会去万达的广场听歌，有时候那个小伙子不在，她也会在花坛的石阶上坐一会儿，可惜她没再遇见江城。

　　她现在没有工作，没有牵挂，占据她思想的东西可以变得十分简单，如果有一个人牵动了她的心，她很愿意花时间，如果在以前，喜欢一样东西，不曾想过如何拥有，而是考虑怎么样去忘记，生活一直在做减法，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接下去往往该是得到了。

　　这天下午她照常出门吃饭然后去广场，在酒店门口的便利店，她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蹲在门口，面前摆着一只碗，是在乞讨。

　　舒谣从包里拿出一张五十的纸币放进她的碗里。

　　“谢谢阿姨。”孩子的声音奶奶的，很甜美。

　　舒谣蹲下去看着小女孩。

　　“小妹妹，你的爸爸妈妈呢？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我爸爸妈妈都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很细。

　　“那你现在跟谁在一起生活？有人照顾你吗？”舒谣心里有点发酸。

　　小女孩犹豫着，似乎有些害怕地说，“我和我大伯一起生活。”

　　舒谣发现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四京的口音，舒谣疑惑，“大伯？”

　　她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让你在路边要饭呢？”

　　“因为大伯说，要到钱才有饭吃。”

　　舒谣听完心里一惊，她伸手抓住小女孩漆黑消瘦的手腕，“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好吗？他们会带你回家找爸爸妈妈的。”

　　这时小女孩抬起头来，那脏脏的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舒谣，然后她惊恐地摇摇头，舒谣正要把她拉起来，忽然从后面走上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把把小女孩从地上拽起来，顺手还把碗里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

　　他们正要离开，舒谣拉住中年男人。

　　“你不能走，这个孩子是你拐来的？”

　　“你瞎说什么，这是我侄女。”说着他扯着女孩子的衣领就大步往前走。

　　小女孩回头看着舒谣，眼睛泛着泪光。

　　舒谣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们，她知道凤川这样被拐卖的儿童很多，以前她在网上看过类似的报道，据说这条链子非常的复杂，想着自己也管不了，她只是可怜那个小女孩，可能回去她会挨打的，舒谣心里有些内疚和酸楚。有人生来就在天堂，有人生来却在地狱。

　　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她没有吃饭直接去了广场，门口还没有什么人，她走进商场，从五楼逛到一楼，琳琅满目的商品，她也是走马观花，没有兴致。她找了一间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咖啡，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看着，暂时忘却了刚才的不愉快。

　　放下书本时，她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她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快步走出商场，来到广场的水池边，小伙子已经在唱歌了，她往人群后面走去，看到那边的花坛边坐着一个人，是江城。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江城好像和上次一样在沉思着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直到舒谣坐下来，他才发现。

　　“是你啊！”江城露出微笑。

　　舒谣点点头看了一眼江城，他今天穿着一件军绿色的风衣，白色的运动鞋，感觉舒适休闲，很好看。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一起听歌，没有说话，微风拂面，空气里都带着丝丝的甜味，她闻到了江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好像还有淡淡的酒味，她的余光看见江城白色的鞋子，黑色的裤子，她有些不可言说的想法，心里也有莫名其妙的兴奋。

　　她偷偷侧过脸去看江城的侧脸，很温和，额头几缕碎发随风轻轻飘动，嘴巴紧紧地抿着，没有表情，他身上没有任何配饰，面容干净，让人心旷神怡。

　　商场的大门关了，广场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江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舒谣也安安静静地坐着。

　　过了一会，江城站起来。

　　“我送你回去？”

　　“好，”舒谣也跟着站起来。

　　他们一起往回走，现在离场散去的人很多，他们并排走在人群之中，周围有些嘈杂，舒谣还是喜欢那天安静的环境。

　　“还住那个酒店吗？”

　　“嗯。”

　　“不打算离开凤川吗？”

　　“不，”舒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江城停下脚步望向她，似乎在问为什么呢？你不是在流浪吗？

　　舒谣也回望他，笑了笑，“既然是流浪，在哪里都一样，我喜欢这里。”

　　“是吗？”江城不以为然。

　　“你呢？你不是也在流浪，会离开吗？”

　　他们继续并排往前走，他们走得很慢，以至于身边的人一个个超过他们走到了前面，就像舒谣说的，他们好像都在赶时间。

　　“快了，我不喜欢凤川。”

　　舒谣抬起头，望向他，鼓起了勇气，“江城，下一站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忽然一阵风吹来，衬衫被风吹起，舒谣打了一个哆嗦。

　　江城没有回答，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过了一个路口，江城突然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舒谣的身上，然后说，“可以。”

　　这句“可以”建立在林队昨晚说的最后一次，这些年心的漂泊自然比舒谣更甚，他一向淡漠人生，对生活没有任何期待，可时间久了，自己并不是断了六根的和尚，对此刻的处境只剩下厌烦无比，他有强烈的欲望摆脱，说得冠冕堂皇一点，功成身退。就如自己在第一次遇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说了那么多本不该说的，没有置之不理，而是送她回家。

　　舒谣再次露出次深深的笑意，长长的卷发随风飘着。

　　“你想去哪里？”

　　“你说呢？”

　　“云溪好吗？听说那里四季如春。”

　　“挺好的。”江城此刻露出了不可描述的表情，仿佛这个地方勾起了他太多回忆，

　　他们走得很慢，边聊边走，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却已经走到酒店的门口了，舒谣感叹时间过得太快。

　　“我到了。”

　　“嗯，上去吧！”江城还是把手插进了裤袋里，微笑看着舒谣。

　　“你明天还会去听歌吗？”

　　江城思索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舒谣也对他点头挥手，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把衣服塞进江城手里，江城拉住舒谣的胳膊。

　　“晚上很冷，你拿着，可以明天还给我。”

　　舒谣只有接过外套往酒店走去，到酒店门口她再回头已经看不到江城的身影了。

　　她有点失落，把外套披在身上，走上台阶，她刚要打开大门的时候，看见门口的黑暗里蹲着一个小女孩。

　　舒谣走近一看，原来是白天的那个小女孩。

　　“小妹妹你怎么在这里？”舒谣蹲下去关切地问。

　　“阿姨，我跑出来了，你可以带我去找警察叔叔吗？”她带着哭腔。

　　舒谣疑惑，跑出来了？看着她穿着十分的单薄，她把江城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可以，但是你跟阿姨去房间，我帮你洗一下然后再穿一件衣服，我会打电话给警察叔叔让他们过来接你。”

　　“不用了，阿姨，”小女孩忽然拉起舒谣的手，“我知道派出所在哪里，就在前面！”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舒谣的话没说完，就被小女孩一路拉着往酒店的后面带。

　　舒谣并不清楚这前面是不是有派出所，但是住了那么多天好像没有见过派出所。

　　她被小女孩一直拉着，根本来不及细想。

　　“舒谣！”忽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不是等我的吗？”是江城，他小跑过来，一把揽着舒谣的腰，往他身上一靠，弄得舒谣有些措手不及。

　　江城赶忙给舒谣使了个眼色。

　　“嗯，”舒谣也顺势搂着江城的腰，“我突然有些事情，想去一趟派出所。”

　　“这附近没有派出所！”江城弯下腰看着小女孩，“小妹妹，你赶紧回去，不然家里人知道会着急的，好吗？”

　　他把外套从小女孩身上取下来，挽在自己胳膊上，“快回去，如果路上碰到警察叔叔，可以让他们救你。”

　　他继续弯下腰，在女孩的耳边说了一句，“我说了那么多，他们应该听见了，应该不会打你，你快回去。”

　　小女孩抬头看着江城，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即跑，马上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