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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身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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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了?”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是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男人,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他的右手食指规律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眼神较有深意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
“想好了!”舒谣语气坚定却又不敢看着对方。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略有惋惜地点点头,“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
“谢谢你,刘总。”
舒谣感觉要哭了,鼻子发酸,眼泪溢满眼眶,她赶紧鞠躬然后走出办公室,冲进厕所,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这对她来说不是一场简单的告别,她自毕业就在这里工作,整整五年,把青春都献给了公司,可是现在她却逼自己离开,因为她不知道继续下去,会不会在未来的某天直接翻越窗户从这里跳下去,结束这一生,因为她发现她越来越无法控制住自己。
舒谣调整情绪回到座位开始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边整理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她本意不想离开这里,她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好好工作照顾父母。
但是这半年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人为什么活着?
想她的父母从小对她呵护备至,悉心栽培,虽然家庭环境普通,但是父母还是尽最大努力给女儿最好的条件,好不容易孩子长大了,应该可以品尝丰收的果实了,可以让自己操心一辈子的身体好好休息了,可是命运却总喜欢和普通人开玩笑,一场意外让所有美好都戛然而止,让舒谣不得不去想曾经根本没有去思考过的关于生命的意义,死亡的意义。
所以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既然每个人都要走向死亡,来一趟人间就是为了尝尽疾苦然后在痛苦中结束生命?那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有时她看着眼前电脑上的资料,同事忙碌的身影,老板从办公室进出焦急地一遍遍催促,看着街道上来来去去的人,他们忙着上班,忙着赚钱,忙着丢失自己,忙着找回自己却徒劳无功,最后活在一片的虚无里,跌跌撞撞地走在死亡的道路上。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呼吸困难。
舒谣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她的心很痛,鼻子没办法透气,耳鸣让她似乎听到了爸爸妈妈在很遥远的地方呼唤自己,她又抑制不住的生出要从这里跳下去的欲望,跳下去这些问题就不会再困扰自己。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拿起自己的东西,赶紧跑着离开办公室,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受不了了,心跳的速度让她有种立刻就要死去的幻觉。
站在大厦的门前,回头看了看自己曾经奋斗过五年的地方,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她无数次设想过辞职的后果,可能根本再也没办法再找份这样的工作,也没有了从头再来的勇气。
但是她不后悔,她没有别的选择。
舒谣是一个内向的人,她从来没有向别人倾诉过自己的情绪,应该说是个内耗的人,父母的变故,让舒谣更加开始自我的反省,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从小是好孩子好学生,工作了也是矜矜业业从没有插科打诨,业绩也一直不错,同事之间她也知道深浅,不说过分的话,也没有和任何人起过正面冲突。如果世上真的有因果的话,那舒谣现在的果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呢?她问自己,她不知道。
舒谣的父母是农民,一辈子都在田里扒拉几块钱把舒谣供到大学,虽然不富裕,但是父母只有舒谣一个孩子,舒谣是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的。
她的爸爸舒卫国很高大,小时候的舒谣总是要把脖子仰得很高才能看到爸爸,舒卫国就蹲下来慈祥地看着女儿。
她记得秋收时她赖着一定要和爸爸一起下田,舒谣在已经收割完的稻田里欢快地奔跑,爸爸分配给她一个任务,让她把多余的稻穗捡起来,她高兴得什么似的,边跑边把稻穗装进自己的怀里。
可是因为过敏身上发痒,她忍不住不停去挠,爸爸就用那双满是老茧且粗糙的手拉着舒谣的手,“走吧!爸爸送你回家,这个等会儿爸爸来捡吧!”
“可是,你等会儿又得跑回来吗?”
“对啊!没事,爸爸比你大那么多,有的是力气。”说着他把舒谣一把抱到脖子上。
坐在爸爸脖子上的舒谣,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看到了远处的稻田,田埂间的水沟,一垛垛的稻草垛,忙碌的人们,夕阳下一片金黄的颜色,远远的还可以看见自己家的烟囱正在冒烟,肯定是妈妈在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舒谣的妈妈很漂亮,她的脖子上总是系着一条粉蓝色的丝巾,小麦色的皮肤,浓黑的眼睛和眉毛。前几年舒谣还问妈妈,“你怎么总是系这条丝巾呢?我上次不是给你买了一条红色的吗?”
“那条太红了,过节的时候系,这条是我和你爸当年结婚时,他专门给我买的。”妈妈摸了摸身前的丝巾,脸上还带着少女般的羞涩。
那时候开始舒谣也很喜欢粉蓝色,有一次逛街她看到了一条粉蓝色的丝巾,非常漂亮,她很想买,可是也很想等到以后自己心爱的人送给自己,像妈妈一样可以珍藏一辈子。
转眼舒谣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不仅没有结婚连男朋友也没有,这跟她一心只想存钱买房有很大的关系,不买衣服不修边幅的女孩子在不被男生喜欢的这方面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女为悦己者容,舒谣也不是不喜欢漂亮的衣服首饰,也想打扮给喜欢的人看,舒谣也被介绍过几个男孩子,也可能是自己太肤浅,总之她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并非眼光高,应该是意不在此。
后来索性全身心投入工作,好好赚钱,买下房子,可以把爸妈从农村接出来,这样爸爸去医院看病会方便很多,舒卫国有严重的糖尿病,离不开医院。
每次舒卫国夫妇都是搭乘村里的公交车来城里,班车有限,加上挂号检查往往都需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结束后班车早就停运了,所以每次夫妇二人会提前一天到女儿的出租房里打地铺,这样方便第二天早起去医院挂号。
舒谣从就下定决心必须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接爸妈来生活。
可是当梦想即将照进现实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切都破灭了。
舒谣背着沉重的包一步步往家走,呼吸慢慢地顺畅,耳鸣也慢慢地消失,爸妈去世已经快一年了,她已经接受了,只是会不时想起,那种悲伤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她像一具躯壳,已经死掉的躯壳,她只不过是接受了自己做一具躯壳。
她走到垃圾桶旁边,把公司里带出来的东西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她稍稍感觉到轻松。
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管了。
她对着那堆垃圾笑了笑,拍了拍衣服,往附近的一家商场走去。
舒谣大包小包地回到家已经半夜了,她把在商场买的所有衣服扔到床上,还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过去她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地买过东西,偶尔喝酒也是公司聚餐。买新衣服那一定是要等到实在没有衣服可穿的地步,买衣服还必须求实用,不求好看。但今天不用顾虑这些了,她把那些曾经喜欢的,却从来不舍得买的衣服全部买了回来,还给自己做一个漂亮的发型。她现在除了还剩一些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再有人打电话问自己下班了吗?吃饭了吗?累不累?不要那么辛苦,注意自己的身体。这世界好像很热闹,却又孤独得只剩下她一个人。
舒谣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啤酒仰头喝起来。
几罐啤酒下肚,她感觉浑身热热的而且轻飘飘的,真的特别舒服。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机票。
去哪里好呢?
南方!
凤川吧,经济特区,那边一定很温暖,她快速的点击屏幕买下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
她想:“有什么好顾虑的呢?自己不是毫无牵挂了吗?”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舍去了全部的旧东西,除了身份证银行卡,今天买的衣服和妈妈的那条粉蓝色的丝巾。
爸妈的遗物都留在了村里那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里,只留下这条丝巾在自己身边,可能因为这条丝巾是父母爱情的象征,也是自己生命的源头,是自己对美好的唯一念想。
这间出租房还有三个月的租期,舒谣不打算续费了,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她在桌上给房东留了便条。
一个充满雾气的清晨,能见度只有二十米左右,舒卫国夫妇提着一个皮包坐上了去往城里的公交车,因为是头班车,乘客并不多。
舒卫国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夹克衫,还有一双耐克的运动鞋,是女儿给他买的,他每次进城都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生怕给女儿丢脸。他的妻子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脚下穿着一双黑色的短靴,都是女儿帮她选的,妻子很漂亮,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车上只有几个村民,他们带着自家菜园子里的一些蔬菜打算去城里卖一些,他们纷纷和舒卫国打招呼。
“那么早去看女儿吗?”
舒卫国微笑点点头。
“女儿说要买房子,让我们一起去看房子!”
“大家都知道你女儿孝顺呀!享福咯!”村民大笑着用羡慕的口气说。
舒卫国还是腼腆地笑了笑,脸上却是藏不住的自豪。
“就是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太辛苦了。”
他们交谈着。
枯老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驶上了一条蜿蜒的盘山公路,丘陵地区的山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车子在一个大转弯的地方,路面湿滑,能见度又差,转弯太急,直接开下了悬崖,随着砰砰砰的几声巨响,残破的公车翻了几个跟头就不见了踪影,只能看见一片迷雾,冰冷凄凉毫无生气。
舒谣站在山顶看着这一切,她想大声喊叫,“爸爸妈妈,快回来,快回来!”可是她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叫不出声。
在黑暗中,舒谣猛地睁开眼睛,枕头已经湿了。
“爸,妈.....”
舒谣的喉咙感觉火辣辣的,她死死咬住了嘴唇,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周围很安静,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声,刚才的梦境是自己想象的,舒谣并没有看见父母出事的场景,她没有去询问细节,事实就是爸妈都死了,连遗容她也没看见。
舒谣坐起来,从床头柜拿出一根烟,颤抖着点了起来,她用力吸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是在父母去世后才开始抽烟,每次失眠,每次想起他们,她就会点起一根烟,心情就会平复一些。她靠在床上,看着窗帘后面透出白色的月光。孤单寂寞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知道是痛苦还是麻木,她的脑子里是一片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