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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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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小。
柔弱的女孩看上去最多也不超过10岁,身上套着一条明显不符合身材的宽大外套,漆黑的颜色越发把她整个人都衬托得灰扑扑的,像是落到秋日里落叶时分,无声停在到窗前的一只麻雀。
若叫飞鸟凉来讲,如果是在这外面街道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一盏的情况下,这女孩走在路上不开口,怕是也没人能够发现她的踪迹来。
莎朗,飞鸟凉垂眼,用唇模拟了一下清水游对这个女孩的称呼,然后才望向她。
此时此刻,这个女孩正抓着清水游的胳膊,小心地望着自己。
看上去这么稚嫩、这么柔弱,以后却能在那个把自己害死的大组织里,闯出一片天?
哦,甚至不仅如此。飞鸟凉想。
能被判定为“核心人物”怎么想都不可能容易,血缘和履历几乎是最有效的途径之一。
而就对方现在的生活环境来看,搞不好这唤作“莎朗”的年幼女孩,还是那个横空出世的组织开创者之一呢。
——不过,说起来,等原本的自己去世的时间点,也就是140年后,面前的人应该早就化为尘土了吧。
系统怎么会把这也算作影响自己死亡的人,难道是因为没有她的话,那个组织便不会产生吗?
疑问在飞鸟凉的脑海中一略而过,但在这种境地下,飞鸟凉也没有多想。
短暂的思索后,飞鸟凉重新朝莎朗看去。
但哪怕只是浅浅地接触到自己的视线,飞鸟凉也能在她的动作中看见不明显的颤抖,似乎是被自己吓到了一样。
她甚至看上去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飞鸟凉想。
就连清水游都发现了莎朗的不对,她有些疑惑,顺着莎朗的目光望过去,然后看见了坐直了身体、也在看向她们的飞鸟凉。
清水游不明所以,只得顺着莎朗的动作单手搂了搂她细弱的肩膀:“怎么了?...小莎朗,她不是坏人,不用紧张。”
像是撸猫一样,飞鸟凉能察觉到莎朗的身体随着清水游的动作放松下来。
能看出她们相处了足够长的时间,这种自然而然的安抚动作看不出丝毫防备,仿佛两个小动物在冬天的巢穴里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一样。
——她要留下来。
飞鸟凉在这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原本的任何猜测、方法,在得知对方此刻真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7岁小女孩后,当然全都如同四散的雪花一样消散了。
但幸运的是,不管是命运之神还是系统,都给她留下了完整的生机:清水游和面前的小女孩一看就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只要自己能够加入进去,那完成任务不还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加入这种二人组合的第一步,就是让两个人都认同自己,最起码不直接反对。
于是,等暗藏防备的莎朗注意力从清水游的安抚上移开时,她看见那个衣着光鲜、面露惊讶的女人已经从木椅上跳下来。
她将原本盖在腿上的针织外套放到椅背上,莎朗能认出它曾经出现在清水游的姐姐的身上。
然后,莎朗不得不转过脸来,看见这个表情生动的女人走到自己面前,莎朗察觉到她白皙光滑的手掌停留在清水游的肩上。
飞鸟凉略带韵律的话语高低起伏,几乎让人陷入那种独特的节奏里:“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我恐怕无处可去。”
她垂下眉眼,原本富有攻击力的金色长发和气势一瞬间变了个调,仿佛初冬的冰花,透明地裸露出来:“既然跟我介绍了这么多,想来清水你也知道,那位石川之后面对我的态度。当然,我...不害怕这些,只是,我确实缺少一个容身之所。”
莎朗看见眼前的飞鸟凉抿了抿唇,搭在清水游肩头的手也一并紧了紧:“清水,你能猜到的吧?——我对这里确实一无所知。此刻呆在这里的我,就像被海浪冲上岸的寄居蟹呢。”
即使是原本被飞鸟凉苍白面孔所吓到的莎朗,也不得不承认她说话的时候,确实带有一些独特的感染力。
那种婉约和比喻行动得如此自然,以至于莎朗明明清楚飞鸟凉像是她以前也见过的那些人一样,在这片得罪相马一就几乎活不下去的地带,求着清水游收留,居然也难以升起对她们赖着脸不走一般的恶感来。
就连那种被莎朗所下意识紧张的苍白面孔,也在刹那间变得可怜可亲起来。
“你能看出我没有任何武力,我也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有仇家上门。当然,也不会是出于玩乐的目的。
但我确实需要留在这里,就像你们惯有的那种说法...嗯,躲一躲,应该这么说。”
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水游看向突然开启这个话题的飞鸟凉。
她虽然知道必定会有这个环节,但依旧对这么快的进展感到惊讶...她以为最起码要等个几天。
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而飞鸟凉也在望着她。
这个金发披散,表情柔和的女人望着自己,清水游想,明明是她在恳求自己让她留下,但她看上去那么宽和温柔,仿佛是在看易碎品、或者能被自己随时捕捉的蝴蝶那样。
——好熟悉。
胸腔里,一种怜爱的感情“啪”地涌上来。
记忆里的女人只有眯得看不见眼睛的笑容还算清晰,但就像在街道上那惊鸿一瞥那样,她的微笑和面前飞鸟凉面带笑意的表情重合在一起。
...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飞鸟凉趴在椅背上,神态近乎天真地问她石川时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清水游蠕动了一下嘴唇,惊讶地发现她根本想象不到在这片区域,飞鸟凉如果脱离了自己掌控,会变成什么模样。
——绝对、绝对不可以...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于是,在莎朗眼里的惊讶都快要溢出来的眸光里,从来都对那些恳求者说不的清水游昂起头来,望向比她高了半个头的飞鸟凉:“好。”
莎朗抱紧清水游的胳膊,紧紧地盯住后者的脸,却没能从上面看到一丝一毫的勉强,只有最纯粹不过的坚定。
仿佛不只是一个单纯对对方请求的答应,而是某个更有含金量的承诺一样。
而只是看着这样的神情,莎朗就仿佛自己也能感受到那种情绪一般。
她尚且懵懂,却依旧情不自禁地想要模拟那种面部肌肉的走向。
索性,在场的两个人中,没有一个人此刻注意到了她。
而清水游顿了顿,在一次又一次地打量飞鸟凉的神情后,她又一次开口重复道:“没有关系,呆在我这里。就算你有仇家,也不用担心,这块地方都属于相马一。”
飞鸟凉看见清水游在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似乎联想起自己对相马一同样是一无所知,她又补充道:“没有人会在相马一的地界造次的,而且,我会照顾你。”
清水游态度认真,就连语气都磕巴了起来。
似乎是对做这种承诺并不熟悉,也或许是年龄还小、还没练出说这种话的厚脸皮,在飞鸟凉直勾勾的目光下,她看见清水游下意识把脸侧向一边,连眼睛都不再敢直视自己。
而这种表现让飞鸟凉短促地笑了起来:“哈。”
她眯了眯眼睛,即使已经得到了清水游的应允,飞鸟凉的目光也没有从清水游的身上挪开,反而更加深沉隐晦地黏在清水游身上。
那种探寻简直跃然纸上,而一直没有出声的莎朗默默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那种姿态仿佛林中漫步的母豹,轻巧的动作能保证她在得到猎物之前,动作一直是寂静无声的。
对于莎朗来讲,这种姿态无疑是新奇的,对她来说堪称“前所未有”的。那种“模仿”的欲\望又如同涨潮的海浪,在莎朗的心脏里重新翻涌上来。
她紧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飞鸟凉,仿佛要将那种独特罕有的姿态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
在清水游眼中,刚刚得到自己承诺的飞鸟凉又重新放松下来。
她拖长尾音,那种在和自己对话时候的天真重新跃然纸上:“你能答应真是太好了,清水,阿游——”
“嗯。”察觉到飞鸟凉没有再专注地注视自己,清水游摸了摸鼻子,重新正过脸来。
她闷声闷气地开口:“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懂这些...放心好了,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就会照顾你......无论是‘仇家’,还是什么其她的...我都会帮你的。”
话语断断续续,如果不是每句短句都还算完整,飞鸟凉都要怀疑清水游是不是临时染上什么磕巴的症状。
但即使如此,飞鸟凉也逐渐明白,清水游似乎确实是不善于表达这种情绪,或是只是单纯的照拂她意思来。
而这么不善于此道,却依旧一口答应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认知让飞鸟凉难得变得心软起来。
顺着原本的天真情态,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仿佛将将融化的雪白棉花糖,连着那点疑惑一起开口:“真会照顾人啊,阿游,我要为你感动死了。”
这样强烈的用词果然引得清水游从那种不好意思的羞涩中脱出,她偏过脸,脸上是强撑的冷酷表情,却眼睛里露出一点纯然的疑惑来。
而飞鸟凉没有叫她疑惑太久。在清水游的注视下,她看见把头凑到自己面前的飞鸟凉重新露出笑容。
她眉眼弯弯,原本就散落在身后的发丝,此刻随着飞鸟凉的动作飘到侧脸上。而飞鸟凉似乎全然不顾的模样,开口的时候,不知道在说哪里听来的俏皮话一般:“能这么让我感动的人可不多见,以示感谢,我会重新送你一份大礼物,阿游——”
飞鸟凉重新站直身体,但她依旧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悄悄话一般的语气仿佛孩子在讨论怎样去完成一个恶作剧一样:“据你所说,石川君深得信任和重用,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动摇。
既然是这样,那等你带我见到那个所谓的相马一,我让她小弟那张敢于辱骂你的嘴,永远吐出莲花怎么样?”
“你......”听到这句话的清水游有一瞬间停滞,她不太确定飞鸟凉的意思是否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
但当她抬眼,飞鸟凉那张笑意吟吟的面容重新被收入眼底,清水游又忽然感觉无所谓了。
而飞鸟凉也没有给她缓冲时间,只见她声音如蜜,只是稍稍瞥了还呆呆站在原地的莎朗一样,就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带到了对方身上。
“话说起来,阿游你这么会照顾人,而这个叫‘莎朗’的女孩子又这么小...这是你妹妹吗?
好惊讶,我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地方见到混血儿呢。”
“...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飞鸟凉并没有等到清水游的回答。抢先一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几乎被清水游揽在怀里的莎朗。
她声音闷闷的,清水游能看见这个女孩拧着小脸,回答仿佛从喉咙里硬逼出来的一样。
而当莎朗抬头看向清水游的时候,她的眼睛略有些瞪圆起来。
在飞鸟凉眼中,这种神情实在鲜活,仿佛在用表情说话一样。只是被莎朗用这种表情面对,飞鸟凉都觉得她好似在斥责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脸来。
孩子总是在这种时候看上去可怜又可爱,叫飞鸟凉又下意识地怀疑起系统的判断来。
但只是这样想着,那个显示有代号的光屏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飞鸟凉下意识比对起证件照和面前的小莎朗来。
而光屏的女人眯着狭长的美目,如同狐狸一般狡诈,却也依旧能看到其和面前仰着小脸的莎朗所共有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人往往都会被那张成年照片上,金发红唇的艳丽风情所夺去注意力。
因此,在不详细把五官单拎出来对比的情况下,莎朗和这张照片上的贝尔摩德看上去确实是毫不相干、南辕北辙的两个存在。
长大前后的差距还真是大。
这么想着,飞鸟凉垂下眼帘。而带有人物资料的光屏似乎也意识到她的意志,径直灭了下去,徒留仍旧待在原地的莎朗和清水游。
在莎朗开口后短暂的沉寂里,一直没有得到回复的她鼓起了脸颊。
白皙的皮肤让莎朗的动作看起来如同絮状的云层,在蓝天的背景下笼罩在山周一样。
她声音依旧细弱,却能叫飞鸟了从中听出些许恼怒来:“虽然清水姐待我好,我也喜欢清水姐,但...我们确实不是亲姐妹。话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看不起混血儿吗?”
清水游不知道莎朗是怎么想的,以至于能反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她清晰地看到,面对着这个问题,飞鸟凉也下意识瞪大了眼睛,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怎么会,你——”
一时间,两个相对而立的一大一小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一幕,清水游难得产生了些笑意。只听到“噗嗤”一声,飞鸟凉并着眼前的莎朗一起侧过头来,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低头忍笑的清水游。
“......”飞鸟凉一时间闭口不言,面上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憋屈的郁郁寡欢来。
站在她面前的莎朗听到清水游开口短暂的笑声,也下意识闭紧了嘴巴。
仗着自己低矮的身高,莎朗抬眼,自以为隐蔽地瞅了眼站在面前的飞鸟凉。目光将对方垂眉低眼的神情收入眼底,她抿起唇瓣,原本就闭紧的嘴巴此刻闭得更紧了。
而意识到自己围观出笑声的清水游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动作。她轻咳一声,眉目都舒展开,已经全然不见把飞鸟凉从黑暗无光的街道上带回来的冷淡和漠然情绪来。
在飞鸟凉和莎朗一瞬间转移的注意力中,清水游勾勒的嘴角看上去那么温和可亲,几乎让人忽略她半张脸上可怖的疤痕来:“好了,就别争论这个了。”
在飞鸟凉的视线里,这个短发的少女温柔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点笑意:“你们都是金发,却能在这个问题上莫名其妙地吵起来吗?听我的,都先安静一下,好吗?”
她拉起自己的手,飞鸟凉能察觉到清水游左手上的茧子并不算少,但清水游却好像对此毫无所觉一样,只是用左手把自己的手单手托起,仿佛捧在手心一般。
飞鸟凉还没来得及疑惑清水游的意图,就看见她同样也把莎朗幼嫩的小手拿过来,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手背上。
最后,清水游像包汉堡一样,把她自己的右手叠在了这个已经由三个巴掌组成的叠罗汉的上方。
...啊,感觉是自己在幼稚园时期才会玩的游戏呢。
在飞鸟凉疲惫温和的目光中,在莎朗充斥着不解的视线里,清水游笑意吟吟,那种欢快简直要冲破语气所能表达的极限,变成随时可能爆炸的氢气球一样在空中飞舞:“小莎朗,要乖啊...不可以吵架哦。”
她语气笃定,面上的表情也很诚恳:“从今以后,我就要带着她一起生活了...和你相比,她毕竟年龄更大——你要听她的哦。”
听到末句,飞鸟凉噗嗤一笑,她几乎已经想象到身旁的莎朗动作和表情了。
果不其然,披着过大外衣的莎朗跳了起来,几乎如同炸毛的灰色猫咪,就连那头金色的短发,也在这种动作幅度下变得跳脱起来:“清水姐——!收留这家伙就收留这家伙,你为什么要我听她的嘛!”
即使围观了这么久,莎朗的思绪也没有变得紊乱。
不如说,她抓重点的能力实在是值得人称赞。飞鸟凉如是想。
身高不过二人半腰间的短发女孩略带不满的开口,生动的表情如同族群里被珍贵以待的小兽:
“刚刚我就发现了,飞鸟姐简直是对这片地区一窍不通诶。这样的话,凭什么要我听她的呢?”
她有些凶狠狠的,却没什么威慑力。莎朗的话传入飞鸟凉的耳中,但她没有开口反驳,而是依旧满面微笑地将视线挪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清水。
其实硬要说起来,莎朗说的非但没有错,并且还非常有道理——有经验者带领没有经验者,这似乎是最顺畅、也是最自然而然的逻辑。
但清水游偏偏没有这么做。
因此,即使受益人是自己,飞鸟凉依旧想要听听对方的解释和看法。
但出人意料的是,被一大一小同时注视着的短发少女此刻居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来。
“看上去是这样没错,但我依旧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她声音清冽,却依旧能听出一丝暖意来。
迎着莎朗的目光,清水游难得眉眼弯弯地开口:“小莎朗,你相信我的吧——那么,就听我这一回如何?”
“——你这是什么理由嘛,清水姐!”
莎朗似乎也被搞得有些没脾气了,她转过脸来,看着飞鸟凉,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那好吧,我这两天就先跟着你试试哦。
...先说好,要是出什么问题,我可不会像清水姐那样纵容你啊,飞、鸟、姐。”
随着莎朗的话音刚落,飞鸟凉的脑海里终于再次响起系统特有的机械音:“【恭喜宿主,得到系统积分20,是否兑换为寿命?(注:兑换比例为1:1)】”
飞鸟凉短暂地晃了一下神,然后立马平静下来。
她语调无声,只是在脑海里响起:【是。】
*
即使是最残破的街道和住宅,清水游家中所占据的面积也没有为她提供放下第二张木板床的位置。
而虽然是作为清水游名义上的邻居,但问询的飞鸟凉很遗憾地得到了清水游的告知,旁边还连带着莎朗小狐狸一样的窃笑:
对门的莎朗家比自己家还破,顶多白天活动一下,晚上是完全不敢去的——根本保证不了安全。
啊,这个理由。飞鸟凉感慨万千。
她从前是想不到,这种理由也能作为理由的,但现在居然能很平静地接受,还能在细细思索后承认,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说话的时候,总会显得更加认真几分。没有注意到飞鸟凉感慨的神情,清水游依然在顺着原本的思绪开口解释。
“...所以,飞鸟,你现在...大概只能呆在这里了。”
直到话语的最后,她右手似乎是无意识动了动,飞鸟凉看见莎朗自然而然地凑到清水游身旁。
然后,清水游顺理成章地摸了摸莎朗的头,语气中带着一点不自知的苦涩来:“小莎朗最开始来找我...也是因为她那边实在太破了。”
到底是一个不比自己年龄大小的孩子,在听完这番话后,飞鸟凉更加确定,,面前的清水游怕是从来没有向旁人做过“诉苦”这类的事情。
这种想法让她心情好了一点,为这不知道应该用何缘由去解释的“第一个”。
但很明显,清水游对此一无所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安静地回望飞鸟凉,暗沉沉的瞳孔如同两丸水银。
乍一看又冷又清,但只有飞鸟凉知道,这只是表象,而清水游的内核...怕是连刚刚从炙热的烤箱中被取出的甜甜圈,也不及她万分之一。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飞鸟凉扩大了自己的笑容来。
既然清水游面对自己,已经放下了属于陌生人的防备。那她也当然不会拘束于所谓的礼节、距离。
亲近的人就已经主动展示亲近的举动,这样才能使得双方都将这种良好的关系给进行下去。飞鸟凉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在清水游的注视下,飞鸟凉自然而然地搂住了清水游空下来的另一只胳膊,像是原本的莎朗动作一样:“这样的吗,那现在可就多了个我了——你会为我考虑吧?”
清水游看向自己被飞鸟凉抓住的那只胳膊。
飞鸟凉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无论是语气还是面上展现出来的表情,都如同她原本所展现出来的一样天真柔和,甚至还多了几分娇憨。
而清水游就在这样的亲近中失了语。
其实原本的莎朗并没有说错,就飞鸟凉这种一看就一窍不通、还能称得上十足天真的性子,就算年龄更大,自己也不应该让莎朗听她的。
在清水游看来,飞鸟凉虽然身份依旧不明,但她毕竟只是在应付石川时展现出了一些小聪明来,而只看了半程的自己,甚至完全不能确定,飞鸟凉是不是急中生智、或者阴差阳错。
总的来说,飞鸟凉在清水游眼里的性子和形象,依旧是天真、柔软的。
清水游想。
所以,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开口,让莎朗听从徒有年龄增长,本身似乎完全不适合这片区域的飞鸟凉呢?
...大概是因为飞鸟凉听到这种话,会表现得十分开心吧。
清水游惊讶地发现,就是这样,甚至可以说,居然只是这样。
她并不善于剖析自己,却能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心理如此自然。
就像水流自然而然由高到低、太阳日复一日东升西沉一样,那一瞬间的她刚刚被两人逗笑,但却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更加靠近飞鸟凉的选项。
反正都是在自己手下、被自己关爱着...当时的她下意识这样想到:所以,无论是让飞鸟凉听莎朗,还是莎朗去听飞鸟凉的,都是一样的吧?
在这样的默认下,她理所当然一般靠近了飞鸟凉,最后说出了那番话。
好似只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或是一种直觉。
她觉得自己如果偏向莎朗,飞鸟凉会不高兴,于是,她就那样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对方。
无关乎情感,无关乎经历...所以,自己是这样会无端纵容人的人吗?
在逐渐暗下来的昏暗灯光中,清水游不愿细想。
躺在紧凑的木板床上,清水游搂住旁边小小一个的莎朗。
她闭上眼睛:“睡吧。”
而飞鸟凉推拒了代替清水游躺在床上的建议。她闭上眼睛,带着寿命充足的安全感蜷缩在单薄的木椅上。
自己临时打破了别人家的计划,这种时候肯定不好再厚着脸皮凑上去。
顶着莎朗几乎接近威胁的目光,刚刚的飞鸟凉面对语气担忧的清水游轻快地回应道:“我就不了哦,小莎朗看起来更想跟你一起呢。”
摆手将清水游接下来的劝导堵在喉咙里,飞鸟凉轻笑:“不说啦,还是提早休息吧,明天见哦。”
*
晨光从钉着塑料布的窗缝间渗入,在霉斑交错的墙面上切出细长的光带,边缘的色泽如同被晕染的彩虹。
开裂的木地板随着翻身发出呻吟,而飞鸟凉在潮湿和阳光的拉锯战中蜷紧身体。
木椅偶尔随她呼吸发出寸寸呻吟,这种挪移让飞鸟凉悬在椅背的金发时不时滑落半分。
在她眨眼的间隙里,莎朗正踩上吱呀作响的矮凳,褪色拖鞋边缘绽出棉絮。
阳光爬上豁口的搪瓷碗,照见碗底残留的褐色汤痕,几只蚂蚁正沿着碗沿曲折行进。
“还差一点......“短发的女孩踮起的脚尖绷成直线,指甲盖大小的补丁在腋下布料上颤抖。
莎朗没有去管碗,而是将橱顶铁罐被指尖推得倾斜时。
但就在这个时候,外套豁口“刺啦“裂开三角缺口——灰蓝内衬上彩虹糖纸大小的补丁层层叠叠,最新那块靛蓝粗布还带着粗粝线头。
被惊醒的飞鸟凉屏住呼吸,看见几粒陈年的燕麦从补丁缝隙里掉下来,消失在女孩磨破的衣领褶皱中。
“终于——够到了。”莎朗喘着粗气,拽住铁罐边缘,老旧橱柜突然震落簌簌墙灰。
但惊喜并不长久。铁罐脱手翻倒的瞬间,陈年麦粒四散——飞鸟凉膝头霎时铺开金棕色星群,两粒燕麦黏在她睫毛颤动的金发上,像落在麦田里的苍白鸟卵。
这个预料之外的发展莎朗抱着空罐僵成木偶,她少见地胆怯起来,追随飞鸟凉视线的目光一并也扫过满地麦粒。“对…对不起!”
她声音卡在喉咙里。
飞鸟凉忽地坐直,麦粒簌簌滚落外套的褶皱。她捻住沾了晨露的金发尾端,上面的燕麦粒被拂到一旁。
门轴呻吟声恰在此刻切入,清水游拎着榉木针线盒立在玄关,工具箱里锥子随步伐叮当作响,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声音。
听到躁动声,她朝屋内的二人望过来。
晨光熔金般淌过飞鸟凉侧脸,照亮她耳后碎发里藏着的燕麦粒。下颚至锁骨绷紧的弧线在光里流动,颈窝凹陷处盛着半匙暖光。
清水游的呼吸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发现飞鸟凉的目光正轻触着莎朗多有补丁的外衣。
......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飞鸟凉想
清水游的针尖挑开靛蓝补丁的经纬,手指牵引银线在破口处游走。
而莎朗蜷在飞鸟凉膝头,食指轻触刚成型的蝶须:"笨死啦,"她突然揪住飞鸟凉滑落的金发,"连补衣服都不会——"
孩童的呼吸带着麦片甜香扑在飞鸟凉耳际,如同再说某种悄悄话一样:"你该不会真是逃家的贵族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