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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参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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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懿安不明白冯妙为什么非死不可。
一路的奔跑早已使她无力思考任何事情,唯有一声声质问不停在脑海里回荡。
她无法理解冯妙给她自己划定的,近乎刻板的死亡规划。
宫内的花灯一盏盏亮起,赵懿安不断加快脚步,阵阵凉风吹得她脸颊生疼,眼泪鼻涕仿佛要一道流下来。
洛霞宫的大门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听到了盼儿拨弄花灯发出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
赵懿安冲入落霞宫里,在众人错愕的视线中,推开主殿的大门闯了进去。
“殿下,美人在休息。”盼儿上前来拦她。
赵懿安轻易躲开盼儿,继续往里走。
她一路冲进内殿推开房门,恰看到冯妙正在将头往绳索里套。
听到开门声时,她猝然回头看向来人,双目霎时睁大。
不等她开口,赵懿安近乎粗暴地将人从矮凳上拽下来。
冯妙被她这样一拉,身体倒在地上,跟着进来的盼儿看到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懂得,她声音尖锐地冲到了冯妙身侧,近乎发狂地挥开凳子,扑倒冯妙质问:“你在做什么?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啊?”
冯妙被她死死按着,面上仍没什么表情,直到赵懿安将一封信冷冷甩在她的身上。
“就算是要去死,看一封信的时间总还是有的,要是看完这封信后若你的心意还是没变,那就随你去。”
冯妙怔怔看着落在她身上的信笺,双手有些颤抖地触摸着那熟悉的字迹。
她将信封拆开来,静静读起来。
与此同时,赵懿安也终于有时间看另一封写给她的信。
信封上写着三殿下亲启。
民女颜真问三殿下安:
颜真拜谢三殿下。
自冯妙兴冲冲同民女说起要进宫的那一日起,民女便知,此人已是半步黄泉、小命危矣。
民女有此想,非指王宫凶险、有去无回,实在冯妙此人,是万事求全之人。
冯妙其人,不容许世事发展有悖于她的意愿,若是如此,她宁一死也要改之,过往她在冯家当大小姐时候,或许还能顺风顺水,可王宫里变数重重,岂能事事如她所愿?
是以,在她入宫之际,民女便已做好失此挚友的打算。
民女与冯妙自幼耳鬓厮磨长大,系闺中密友,亦是君子之交,自义结金兰那日起,便立誓不插手彼此的选择,但她忘了,我们也愿意背负彼此的性命。
她冯妙太看轻我颜真了,亦太看轻这十余年相交的岁月了。
所幸承蒙殿下看得起颜真与冯妙。
再拜。
叩谢。
赵懿安看完,感慨不及,就听到一阵哈哈大笑传来。
她的目光向那声音的来源寻去,看到冯妙抑制不住笑着。
“真不愧是这个人。”冯妙拉着盼儿说,“她洋洋洒洒骂了我几页纸,骂我是个蠢货,要死快点死,别麻烦别人,还让我死了最好埋严实点,不然她死也要给我挖出来鞭尸。”
冯妙笑了一会儿,忽然捂住眼睛,“只是骂就骂了,怎么还哭了呢?掉了那么多眼泪,将后面的字都晕得看不清了。”
“这让我......还怎么舍得离开啊。”
殿内沉寂下来。
赵懿安几步走到冯妙身前蹲下,目光灼灼望着她,“冯妙姐姐,你想出宫吗?”
冯妙有些讶异地抬头看着她,眼中还有未干的湿润。
赵懿安却是分外认真地说:“你的心不在这里了对吗,冯妙姐姐,你是跟着自己的心活着的人,父王和晋宫已经留不住你的心了,你不适合这里。”
冯妙垂眸。
赵懿安抓住她的手继续道:“父王对他喜爱过的女子还是很好的,如果你想离开的话,不要担心,听我的就行。”
赵懿安掰起她的脸,信誓旦旦道:“有更好的人在等你,有更好的去处由你选择,冯妙姐姐,你比我明白,世上可不是人人都能有此幸运。”
冯妙回握住她的手,“殿下,我冯妙不知能在此地交到你这个朋友,我本已存死志,可偏偏是天意一般,将你和这些......”
她捏紧手中的信,“送到我的身边。”
“冯妙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动容道,“这是你们给我的第二次性命。”
*
赵懿安对晋王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在她的一通指教下,盼儿向晋王递上那封血书,陈述冯妙心灰意冷差点投缳自尽的事情。
不知道晋王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历程,他最终同意了冯妙出宫去佛寺修行的请求。
冯妙离去那日,晋王没有来送行,倒是华夫人和几个美人来了。
“冯妙姐姐。”赵懿安替她扫去身上尘埃,“此去一别不知日后可还能相见,只是不管身在何处,只希望姐姐万事顺遂、无病无灾。”
冯妙叹息一声,“殿下真是痴儿,我冯妙自认不值你至此,入宫一趟,能得殿下一个知己,便是死了也心甘。”
赵懿安闻言,有些生气怒视她,“不准再说死字。”
冯妙失笑,“好,说活,说活,以后都说活好吗?”
二人一番告别以后,冯妙视线后移,快步走向华夫人。
“这些时日里,冯妙不知礼数,还多亏了夫人一直担待,请受冯妙一礼。”
华夫人忙扶住要行大礼的她,将一个木盒塞到她手里。
“你也是个傻的,你的小命才是最要紧的,何必为了......”
华夫人按了按眼角,“这个镯子是本宫出阁那日,母亲偷偷塞的,你拿着吧,当全了这些时日的姐妹情分。”
冯妙双手捧住那个木盒,后退一步,再拜拜别华夫人。
晨光正好,冯妙带上帷帽缓缓走上马车。
赵懿安和华夫人并肩同她挥手告别,马车刚行驶不久,冯妙忽从车后探出半个身子,高声道:“殿下,我和颜真在宫外等你,我们会一直等你,无论如何你都要记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处地方,还有两个人在等你,甘愿为你做任何事情,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意思。”
明明是这样喜庆的、重获新生的日子,冯妙身上却不似寻常穿红着绿,而只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衣裙,风吹动她的发丝,仿佛有五色的光彩照耀在她的脸上,如此让人目眩神迷。
赵懿安自以为早就认识到了冯妙的美,现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过往所见不过十之一二。
她见过她饮酒时的洒脱快意,见过她射箭时的英姿飒爽,见过她盛装时的天姿国色,见过她烛光下惊心动魄的面容,亦见过她失意时坚忍的目光。
赵懿安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心中的一丝悲伤不是为冯妙,而是为她自己,为生活中就此隐去这样一个人而伤心。
不必伤心的。她想。
固然古人常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可话又说回来了: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呢?
她们目送那辆青灰色的马车逐渐驶入晨光里,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载着那一个永远色彩浓烈的人。
*
冯妙走后,赵懿安的日子仍旧是照常过着。
不论什么样的人离开,留下的人总要继续生活的。
她回到汾阳宫换了一身衣服后,匆匆赶赴演武场学习剑术。
今天来的是谢玹。
赵懿安有些奇怪。
“怎么是你?统领呢?”
谢玹擦拭着手中的剑,闻言眼眸微抬,“我求了叔父换我来教你的,你放心,我虽较叔父还差一些,但教你也足够了。”
“怎么?”赵懿安笑道,“现在不觉得教我屈才了?”
谢玹擦剑的手一顿,漫不经心笑道:“那就要看殿下的表现了。”
“我的表现?”赵懿安握紧手中已经磨损不堪的木剑,跃跃欲试起来,“请赐教。”
一上午的训练过后,赵懿安发现谢玹的出手比以往更不近人情,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掀翻在地后,赵懿安无奈道:“你怎么了?谁又得罪你了?这么大火气。”
谢玹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注视着她。
二人间,一个衣不染尘、长身玉立,一个灰头土脸、席地而坐。
“你哪里像是一个公主。”谢玹忽然说道。
“那像什么?莫非你比我懂什么是公主?”赵懿安毫不留情反问,“况且,你不是最讨厌你嘴里那个所谓的公主形象吗?”
“你不想我讨厌你?”谢玹抓重点问。
“至少教剑术的时候不想。”赵懿安笑道,“我希望你教的更毫无保留。”
谢玹一噎,冷笑一声,“行啊,那就起来继续练,我让殿下看看,我教的有多毫无保留。”
赵懿安哀嚎一声,一个激灵从地上翻身起来,抓起身侧的木剑迎上谢玹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