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绿森林》青绿团

19、英范

　　荆潭市第二中学。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柯绿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回到教室休息。她则去到学校的小卖部，在那买了一瓶水。

　　她边喝水边往回走，忽然感觉有人朝她走了过来。她转头望去，发现那人是易温文。

　　他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校服，加之瘦瘦高高的外形，看起来像是她手中透映着蓝天云朵的纯净水瓶。

　　柯绿向他打招呼道：“你这节课也是体育课？”

　　易温文点了点头，解释说：“是之前化学老师换了课的。”

　　“噢，那你也是要回教室吗？”

　　“我不回教室……”他像是犹豫了片刻，而后才缓缓开口，语气有请求之意，“可以麻烦你再带我去天台吗？”

　　闻言，柯绿抬头朝教学楼顶望去。

　　四四方方的教学楼如高耸陈列的多米诺骨牌，沉默着将她远眺蓝天的视野分割阻断。视线的受阻，仿佛生命的延伸被切断，一种无形的压抑从那破碎的天空缓缓向下压来。

　　“好，你跟我来。”

　　教学楼的讲课声从一个个教室里传出来，共同交织回荡在二人身边。

　　相比于刚转学不久的易温文，柯绿对这里的环境布局要熟悉得多。哪里监控少，哪一层的教室是空的，哪一处的办公室老师少，她都了如指掌。她带他四处穿梭，像是游鱼入水，轻盈无碍。

　　临近顶楼时，一个老师忽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和两人迎面撞见。那一瞬，易温文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头脑一片空白。发自本能的心虚摄住了他，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他没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身旁的柯绿竟主动朝那位老师打招呼。

　　“朱老师好，请问下，对面知行楼四楼的图书室开了吗？”她走到那老师面前，话语中未有丝毫畏缩和迟疑。

　　那老师先前给柯绿班上带过课，对她并不陌生。

　　“嗯，昨天刚开了门，”老师看了眼柯绿身后的易温文，又问道，“你们来这，是……？”

　　柯绿微微一笑，转而望了望对面的行知楼，不紧不慢说：“我们体育课休息，想去借书，就先上楼来看看对面图书室的情况，谢谢老师。”

　　“不客气，那图书室五点关门，你们要去的话就别太迟了。”

　　等到两人兜兜转转终于绕到天台门口时，易温文还未完全从刚刚的意外情境中缓过来。

　　“刚才，真的好险。”他喃喃道。

　　“你是说碰到老师？”

　　易温文点头，好奇问她：“你当时怎么反应那么快？”

　　“反应再慢一点，就破绽百出了，”柯绿把水瓶递给易温文拿，自己则抬手摸索头发中的发卡，“越是那种时刻，就越要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从她那时及此刻泰然从容的举动中，易温文似是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别人要是不相信怎么办？”他又追问。

　　柯绿抬眸望了他一眼，取下了发卡：“别人只相信你给他的感觉，没人会揭穿让他感到真诚的人。”

　　她说这话时，语速变慢了些，不经意流露出一种推心置腹、易于亲近的错觉。

　　易温文若有所思，问道：“你学过心理学吗？”

　　他的话让柯绿想起了孟医生，她点点头，没有否认：“学了点皮毛。”说完，她将一字夹插入锁孔，拧转拨弄了片刻，那旧锁猝然间咔的一下弹开了。

　　“走吧，离下课还早着呢。”她笑着对他说。

　　笑意散在她的眼中，像神秘光亮在星云中闪烁一样，朦胧却不淡薄。

　　也就是在此刻，易温文才真正明白了她所说的话。

　　相比起理性判断，人更多是靠感受活着的。而她身上则有一种神奇特质，能轻易将人心的幽昧转化为不期而遇的光亮，正如把所有暗夜潮湿的苔藓都变成白昼发亮的新叶一般。

　　而那个老师，或者说，不论是谁，在面对这种有意或无意的特质时，本能就会偏向于接纳和包容。

　　从天台向远处望去，纤细的云彩都有着羽毛一样的镶边，天空看起来像是孔雀蓝上蒙着几片白纱。

　　柯绿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问易温文：“这次来天台，是有心事？”

　　“先前是有，不过现在好像能放下些了。”易温文呼吸着寥廓长空下的空气，心中积压的难过和悲伤也消解了不少。

　　远方的楼栋变成一条沉灰的长线，近处的常青树却绿得发亮，这种由远及近的色彩叠加，仿佛给世界加上了一层层的彩色薄片。

　　柯绿的手揣进衣兜，摩挲着里面的两个一字夹，活跃气氛地打趣道：“因为你，我的两个发卡都牺牲了。”

　　闻言，易温文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扁扁的方形透明盒，递给了柯绿。

　　“这个给你。”他对她说。

　　透明盒中堆叠着好几层黑色的一字夹，盒子的封口贴纸没有被撕开，还是全新的。

　　柯绿有些惊讶问：“你怎么随身带这个？”

　　“之前来天台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发卡被弄坏了，就买了这个，刚好今天给你。”

　　“你还挺注意细节的，”柯绿端详着手中的盒子，补充道，“款式都是一样的。”

　　“你那两个发卡怎么样了？”易温文问。

　　“喏，已经掰不回来了。”柯绿摊开手掌，露出了两个变形的发卡。

　　“给我处理吧。”

　　柯绿点头，将一字夹递给了易温文。她见他拿过发卡，把它们放在了校服口袋里。

　　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有种“好学生”的拘束感，顺从又不张扬，让柯绿莫名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可那时她的乖顺，底色却是无尽的自卑。

　　她越看易温文，越觉得他的实力和性格差之迥异，仿佛高山林木的生态位上，只长出了一片低落苔原。

　　“感觉你和我认识的一些学霸不太一样呢。”

　　听到柯绿的评价，易温文眨了眨眼：“有吗？”

　　柯绿晃了晃那发卡盒子，带起一阵窸窣声响。

　　“比起他们，我更喜欢和你相处。”

　　夜晚，新府时代俱乐部豪华包间。

　　华丽的彩绘玻璃吊顶在炫彩灯光下犹如镶金裹玉，各种高档酒水、骰盅转盘在方形茶几上杂乱摆放，程风涛手戴劳力士，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回复短信。

　　“涛哥，来一杯啊。”他的朋友俞英范举着香槟和高脚杯，凑过去高喊说。几位美女小姐也纷纷找机会过去敬酒。

　　“等会儿，回个消息。”

　　俞英范看了一眼那劳力士表，又一脸嬉笑道：“哪个美女的消息？”

　　程风涛拿手臂挡开他，不耐烦说：“滚啦。”

　　俞英范心里骂骂咧咧，脸上却没有表现丝毫忤逆之色。他刚准备坐到别处时，程风涛忽然又喊住了他。

　　“诶，等等，你舅舅开的酒店叫什么来着？”

　　“叫恒盛酒店。”俞英范回答说。

　　程风涛看了眼朋友发来的“恒盛酒店”的门头照，照片中心是一名短发女子，她提着行李箱，正准备进入酒店大厅。

　　“能不能叫他帮我查一个入住酒店的人？”

　　“查谁啊？”俞英范疑惑问。

　　“一个女的，叫易清兰。”

　　半小时后，一份完整的登记记录被拍照发了过来，涉及姓名、身份证号、家庭住址、入住离开时间等一系列个人信息。

　　“一个小三还有脸抛头露面。”程风涛对着照片嘀咕，又朝旁边淬了一口表达不屑。

　　俞英范没说话，却将程风涛的自言自语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猜测，那女人估计就是程风涛父亲程博远的小三。在这个圈层里，他看这种事都近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刚刚的事，你们谁要是说出去，就别想在圈子里混了，知道吗？”程风涛警告一旁那些坐||台小姐说。

　　“她们懂规矩的，怎么可能说客户的事呢。”俞英范替她们解围道。

　　“这么安静干什么？都唱起来。”程风涛心情不快，拿起桌上一瓶香槟仰头就喝。

　　话音一落，包厢里立刻升起活跃的气氛。一个个瓶塞飞出香槟酒，冲出的泡沫海浪一般将这纸醉金迷的小世界慢慢淹没。灯红酒绿中，俞英范望着喝得烂醉忘形的程风涛，眼角泛起轻蔑的笑。

　　程家，真是天命不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