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茧》沈知何

10、chapter 10

　　周子祈把伞送出来的时候，闻霖和柯然颂巴巴跟着，闻霖幽幽盯着春简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古古怪怪。
　　春简无法拒绝眼前少年的一番好心，先接过伞，迟疑问：“那你们呢？”

　　“不用管我们。”周子祈笑了下，“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呢，指不定晚点雨就停了。”
　　“就算一直下雨，到时候闻霖的小叔会开车来接人。被借伞的人也不用担心，他同样开车来的。”

　　周子祈把话说得无法指摘，像是看穿她所有的一切的，不愿意一丝一毫给旁人添麻烦的顾虑。

　　春简木木“哦”一声，“那晚一点，还是明天，我把伞还你？”
　　“都行。”周子祈不以为意地讲，“下午五六点我应该回了。”

　　“那，我走了。”
　　纯黑色的折叠伞，用伞套规整装着，春简取出来，撑开伞骨，轻道一声拜拜，慢慢踏进雨幕里。

　　人一走远，憋了半天一副小媳妇幽怨模样的闻霖赶紧骂了一句：“周子祈，你是人吗？你对我和对她，会不会太双标了点！”
　　柯然颂煞有其事地点头，拱火：“我也觉得有点。”
　　周子祈要笑不笑，“人家急着要把伞回家，你能一样？”
　　“你他妈的愿意再比球居然只是为了把伞？？我求你那么久你都不干！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见色忘友！”

　　柯然颂一脸震惊，“这、这这倒不至于吧。”
　　闻霖：“怎么不至于了？”
　　柯然颂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祈哥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么死气沉——呃，闷葫芦一样又呆又木的姑娘。”
　　闻霖猛地看向周子祈，瞳孔地震，“周子祈你丫不会喜欢这一口吧？！”

　　“滚蛋。”周子祈敛了眼底的笑意，“不要用你们自以为是的偏见，随口给人下判断。”

　　闻霖和柯然颂旋即噤声。
　　你望望我，我瞅瞅你，一脸不明就里，又稀奇新鲜，难得能见一次真正动怒的周子祈。

　　＊

　　傍晚雨停了，无风，空气潮闷，雾蒙蒙的天低笼春祠街，霭色悄临，天光渐暝。

　　大约六点钟，闻霖小叔的车开到街口，三个少年前后脚下车，驾驶座的闻霖小叔降下车窗，千叮嘱万嘱咐：“你们仨下周别忘了来琴行上课！特别是你丫闻霖，还有好多课时没上完呢你，再不来我不给退的啊。”
　　“记得了记得了，啰嗦！”闻霖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一头钻进巷子里。

　　三人直奔周子祈家里。
　　他家早点铺开到下午两点，此刻歇业，从后门进去，再去一楼店面开了半扇门。闻霖和柯然颂熟门熟路跟当自己家一样，扒拉开凳子就一屁股坐下去，没骨头地趴在餐桌上，哈欠连天。

　　周子祈眉梢轻挑：“你俩儿这是不准备回去吃饭了？”
　　柯然颂枕臂打着哈欠：“懒得吃了，哎呀坐一会儿就走了。”
　　“齐姨又不拿我当外人！”闻霖蹭饭的意图在脸上写得明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一月见不到三回的爹妈，家里没人。”
　　周子祈：“我家今天也没人。”

　　“哟，是哈。你妈你姑你爷你奶，还有你那个天天臭着一张脸的妹妹呢？”
　　周子祈敛眼，轻描淡写地讲：“回老家祭祀扫墓了。”
　　闻霖不明所以，“又不是清明节祭什么扫？”
　　周子祈淡笑反问：“只有清明能祭扫？”

　　闻霖张了张口，哑然熄声。

　　“那你今晚上吃啥啊？”闻霖讪讪转移话题。
　　“自己没手？”周子祈掀开后门布帘，穿堂，去后厨拉开了冰柜，里面有冷藏的包子烧麦、腊肉年货，还新包了好些饺子馄饨。

　　由于家里常做面点，有些熟客还会买现包的生食自己回家蒸煮，大冰柜常作备货用，饺子和馄饨什么馅儿都有。显然都是给周子祈准备的，怕他认不清，齐奚还在每个袋子上用胶布贴了的小纸条标注馅料。

　　闻霖柯然颂好奇凑过来，挑来挑去，两个人没半点儿客气，一个点单要荠菜馄饨，一个指明要三鲜饺子。
　　还腆着脸美其名曰：“看我们多好，陪你吃饭，不然你一个人吃饭好惨的捏。”

　　“回前屋好好坐着吧就。”周子祈微微一笑，作出请的手势。

　　*

　　春简拿着伞，徘徊到周子祈家铺面前，远远就看见虚掩一半的门，斟酌一二，她悄步上前，正欲敲门，听到窸窣人声。
　　里面有人。
　　闻霖和柯然颂趴餐桌上，两颗脑袋凑一起，压低嗓音，神神叨叨。

　　柯然颂：“你说春简到底哪一点吸引周子祈?”

　　春简呼吸一轻，叩门的动作一滞，手僵在半空。

　　柯然颂忍不住说：“平平无奇的长相，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性格还有点儿孤僻，和咱祈哥，怎么看怎么都不搭吧？”
　　他勉强表达得委婉，没把配不上讲出口。

　　“行了，这话快别说了。”闻霖默默白他一眼，“有一说一啊，她其实人挺好的，怎么形容呢，人不可貌相，呃，还挺……善良？正义？具体我也不太了解，周子祈跟我随口提过一嘴，就前段时间，他传得沸沸扬扬的打架的事儿，学校不是亮了证据给了通报吗？其实是春简私下给学校提交的证据，人那时候都没想跟周子祈说。”
　　柯然颂坐直上半身，忽然改观不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真是喜欢春简呢……呃，难怪刚刚我嘴她祈哥生气了。”

　　闻霖嘿嘿笑：“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你知道周子祈这人吧，他有时候就喜欢装圣人。你就当他活菩萨在世，火化的时候舍利子能崩你一脸的那种。”
　　“你怎么能这么说咱祈哥呢！”柯然颂默了默，反驳，“我觉得咱哥就是天生人美心善！性格好，没架子，热心肠，乐于助人，不行吗？”

　　“你一说乐于助人，啧。”闻霖仔细琢磨了下，啧舌，“他好像没对哪个女生这样过捏。喜欢他上赶着找他的女生多了去了，基本都是客客气气，保持距离，你看他有这么‘乐于助人’过吗？就连那艺体班的班花林茉，他都表面礼貌，完了尽量躲着走。”
　　柯然颂感觉脑子不够用了都，“啊？到底怎样啊，你到底想说啥啊？”
　　“我这不是也没整明白——”

　　“拿碗。”这时，周子祈慢悠悠的喊声自后厨传来，“自己过来端，还要我送二位手里？”

　　“来了，来了。”店里的二人起身，往更里间去了。

　　喜欢……
　　怎么能联想到这种地步。
　　她和周子祈明明连朋友都算不上，春简垂眸看了眼手里的伞，叹气。

　　他为人坦荡，一番好心，遭这样误解。和她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任谁也会觉得不妙。

　　少女的身影隐在暮色里，思绪几分飘渺。须臾，她深吸一口潮润的空气，转身，悄声离开。

　　＊

　　国庆黄金周一过，重新返校的学生们心还没收，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月考成绩。春简考得不错，在她意料之中的分数，班级排名22，不拔尖，也不垫底，中等偏上。
　　成绩公布后的两天内，张淮秋根据多方面考量，制定了座位轮换规则，安排了换座位。

　　这一次是正式调换。以后每月一换，左右小组调，再前后排换，尽量公平公正，照顾到每一个人。
　　九月开学后的座位并未仔细安排，大多是学生自发坐的，基本上和谁亲近就和谁坐一块，张淮秋没怎么介意，想着反正最多个把月，不如让他们称心如意一回。

　　春简晚两天转学来，教室里座位都固定了，那会儿就只能坐到了最后。
　　她是春国兴的外孙女，春老作为自己以前的高中老师，从大城市来的高知分子，扎根小城数十年如一日的教书育人，张淮秋打心底尊敬他。尽管春国兴并未让他特别照拂，张淮秋还是免不了私底下关照一些。
　　春简这一次考试成绩还不错，学习上不拖后腿，问题不大，就是性格比较内向，还不太合群，张淮秋思前想后，便特意安排她和性格开朗人缘好的班长宋洁坐，意欲让她尽快融入班集体。

　　今天没有课间操，大课间的时候，班长宋洁从张淮秋办公室回来，往黑板旁的墙上贴好座次表，通知换座位。
　　桌子上抽屉里东西多，从一张桌子换到另一张搬来搬去太麻烦，学生们都是把现坐的桌子整个直接拖走。没多时，教室里全是拖桌子挪椅子的声响，喧嘈乱哄哄一片。

　　春简要从一组最后一排换到二组第四排，前边儿的桌子椅子堵塞成一团，陷入“交通瘫痪”，春简重新坐下来，等教室里秩序慢慢恢复，大家搬得差不多了，才默默一个人把桌子拖出来。
　　宋洁这才注意到自己旁边的同桌还空着，从位置上起身，找去春简那里。

　　“呃，马上快上课了，你快一点？”宋洁不冷不淡地提醒一句，她帮了一把手，赶快一起把春简的桌子归了位。

　　“班长，”斜后方，三组六排，王耀吊儿郎当地坐桌子上，忽然拖腔带调地喊住她，“过来，过来。”
　　宋洁没好气地走过去，“你下去！有屁快放。”
　　王耀下巴冲春简的方向一抬，不大不小的声调，懒声说：“小心瘟神。”

　　站在座位前整理书册的春简动作一顿，默默捏紧了书脊。

　　宋洁默默白王耀一眼，没作声，片刻，穿过春简背后，回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