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岛寄月》杜涂涂

15、第十五章

　　周宁带方小路去见的是个年轻男人，路上她絮絮叨叨地介绍：“二十六岁，已经开始接手家里供应链的生意了，小伙子我刚刚见过，还不错，挺精神的。”

　　末了，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好好聊。”

　　“妈，”方小路停下脚步，忍不住反驳，“我才二十三，有必要这么急吗？”

　　周宁斜眼扫视宴会厅里精心筹备的布置，“看看人家徐怡然，再看看你，怪我着急？”

　　“……我自己也能谈，”方小路不满地小声嘀咕。

　　周宁冷笑两声，“你能谈？你谈的人在哪呢？”

　　当然是——分手了啊。

　　方小路理亏，无话可说，悻悻地闭上嘴。

　　周宁将人带到宴会厅的一隅，角落里有张墨绿色的丝绒沙发，沙发上早已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年轻男子，应该就是周宁口中的“二十六岁的供应链二代”，另一个看上去同周宁年纪相仿。

　　方小路合理猜测，应该是他的妈妈。

　　果然，两位妈妈刚一见面便熟稔地聊起来，方小路在边上支着脑袋神游，过了一会，两位妈妈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一个说：“外边的甜品口味不错，可以尝尝。”

　　另一个顺势笑着起身：“让孩子们自己聊会天。我跟你一块去，看看这甜品究竟有多好吃？值得你这样夸。”

　　周宁临走前再度用眼神示意，“好好聊！”

　　方小路错开眼，假装没接收到信号。

　　长辈离开后，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年轻男人率先打破沉寂，自我介绍说他叫沈星。

　　沈醒身着浅灰色的衬衫，长得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很有礼，只是不在方小路的审美点上。

　　见她不怎么说话，他误以为是在害羞，好奇地问道：“方小姐是第一次相亲吗？”

　　“不是。”

　　她的回答简洁明了，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夹杂任何的私人感情。

　　听起来冷清极了。

　　沈醒仔细端详着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方小路，一身黑裙敛起满身锋芒，身形瘦削但不干瘪，肩背薄润，极具骨骼感。

　　再配上富有攻击性的五官，整个人就像是盛夏时节的暴雨之夜，满天黑云，狂风呼啸，电闪雷鸣，雷霆万钧。

　　视觉冲击力很强。

　　这很好，他很喜欢。于是沈醒并未被她不冷不热的反应吓退，继续寻找共同话题，思来想去，转而问起她的工作：“听周阿姨说你的工作还挺有意思的，具体是做什么呢？”

　　方小路这才发现，在他斯文的外表下有一颗滴水不漏的玲珑心。

　　她太了解自己妈妈了，绝不会用“挺有意思”这个词来形容她的工作。

　　不反对已经是周宁最大的让步，她最常挂在嘴边的四个字是——自讨苦吃。

　　“做软件系统的实施顾问，”为了好向周宁交差，方小路决定坐满十分钟，这是她的极限了。

　　沈醒似乎很感兴趣，追问：“怎么想起从事这一行呢？”

　　“因为，”方小路半真半假地说，“这一行经常出差，接触的人多。”

　　这话沈醒终于接不下去了，“那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他转而温和地问。

　　“欣赏长得好看的人算爱好吗？”方小路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展颜笑道，“沈先生，很抱歉，虽然我不知道我妈妈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是目前我确实没有相亲的意愿，实在不好意思。”

　　她语气诚恳，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沈醒微微一笑，并未因此生气，“就当交个朋友吧。”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方小路也不好再说别的什，“很高兴认识你。”

　　“仪式快开始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我想先过去入座，不——”

　　她本想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醒接过话茬，“不如一起走吧。”

　　方小路无奈，点了点头。

　　她先起身，沈醒随即跟上，二人并肩一起往外走。

　　方小路有意放慢步伐落后一步，偏偏沈醒十分警觉，总是会在她落后的时候及时的等她跟上来。

　　这一幕落在蒋宴的眼中，便是默契十足，步调一致的一双人。

　　身侧的人还在继续说话，他此刻恍若未闻，抿了抿唇，手指紧了紧，将手中的杯柄握得更紧，视线牢牢地黏在那两人身上。

　　察觉到他在望向别处，边上有人跟着看过去，见状笑骂道：“沈家这小子真有女人缘！”

　　闻言，蒋宴眉头轻皱，不露声色地试探：“你也认识他？”

　　对方显然是被“也”字误导，以为他也认识沈醒，便说道：“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不认识？”

　　又好奇地追问，“蒋总和沈醒也有来往？”

　　“不太熟，”蒋宴摇摇头。

　　准确的说，是根本不熟。

　　察觉到他对沈醒似乎感兴趣，那人庆幸自己终于能和蒋宴搭上话，急急地说：“我和他倒是很熟。”

　　蒋宴侧过脸，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哦？”

　　-

　　酒店外的大草坪上摆放了十来张原木色的长条桌，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没有一丝褶皱。

　　长条桌上摆放着白绿相间的桌花，清新自然，与周遭环境十分相称。

　　方小路从宴会厅出来，径直走到她妈妈身边坐下，鉴于周围陆续有宾客入座，周宁放低音量，问道：“聊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装傻。

　　周宁瞪她，“你说呢？”

　　“不怎么样。”

　　一听这不咸不淡的敷衍，周宁便知道方小路没把自己的叮嘱放心上，当即扭过脸，给她留了个背影。

　　仪式即将开始，主持人已经准备候场，观礼台的空位逐渐被填满。

　　方小路放下手机，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已落座的位置，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不动声色地转回眼。

　　下一秒，她边上的空位有人落座。

　　是林芙和她的男朋友。

　　“小路，不介意吧。”

　　明明已经坐下还要假模假式地问一句，方小路心情本就有些烦躁，闻言故意微微一笑，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介意。”

　　自觉失了面子，林芙顿时脸色大变。

　　“你就会走吗？”见她表情变了又变，方小路这才不紧不慢地吐出下半句。

　　林芙的男朋友不知道自己女朋友一直看方小路不顺眼，还笑眯眯地转头对林芙说：“你朋友真幽默。”

　　幽……默……

　　“呵呵，”在男友面前一向维持着温婉人设的林芙，这会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还要强撑着附和，假笑道，“她这人就是这样，爱开玩笑。”

　　被林芙这么一打岔，仪式已经开始，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上台，开始讲述二人的相识相爱的故事，随后徐怡然挽着杜思源的胳膊登上台。

　　徐怡然的白色薄纱裙被夏风轻轻吹起，杜思源极为自然地弯下腰，仔细地替她理好裙摆，再直起身时，两人相视一笑。

　　徐怡然笑得腼腆，杜思源笑得率直。

　　方小路注意到徐怡然的脸色微红，不知道是害羞使然还是暑气蒸腾所致。

　　徐怡然和杜思源分别致辞感谢到场的亲戚朋友，随后二人倒香槟塔，切蛋糕。

　　“这流程和结婚有什么区别？”身旁的林芙嘀咕一句，她转头抱着男友的胳膊，娇嗔道，“我们到时候一定要有新意。”

　　方小路垂下眼，她倒是觉得，双向奔赴比追求新意更难得，仪式感本身就是赋予回忆美好的意义，新意反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当下两人的心态。

　　比如现在，徐怡然和杜思源在台上只是相互拥抱，她就已经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他们之间汹涌而充沛的爱。

　　心底莫名的升起浓浓的挫败，方小路突然发现，她谈的那些恋爱，从没给过自己这样的感觉。

　　自己的恋爱好像都白谈了。

　　意识到这点的她有些沮丧。

　　切完蛋糕，是仪式的最后一个流程——舞蹈环节，司仪宣布由徐怡然和杜思源开场，其余在场的情侣，夫妇均可加入。

　　现场乐队奏起一步之遥的旋律，杜思源牵着徐怡然的手，拥着她缓缓起舞。

　　今天大多数年轻男女都是携伴而来，旋律起初循序渐进，受陡然激昂的节奏的感染，周遭不少人欣然加入其中。

　　林芙爱凑热闹，立马也拉着男友要加入。临离席前还不忘挑衅地冲她扬了扬下巴：“不去跳支舞吗？”

　　方小路垂下眼帘，漫声说道：“我不会。”

　　“哈，”林芙轻笑一声，施施然转身离开。

　　周宁耳朵尖，这番对话一句不落的落在耳里，瞥见林茉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她意有所指道：“要是刚刚好好聊，也不至于现在坐冷板凳。”

　　方小路：“……”

　　单手支着腮，她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台上，蓦地发现头顶投下一片黑影。

　　她愕然转过眼，不期然撞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是蒋宴。

　　周宁背对着两人，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用余光静静地观察。

　　他神色淡然，不疾不徐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如春竹，骨节分明，十分养眼。

　　“我可以有这个荣幸，”他温声开口，“请你跳支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