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路线》FeelinSophie

2、二

　　拘留所，头儿盯着对面那个被铐着的男人。这个男人百无聊赖的绕着自己的手指，嘴角挂着挑逗的笑，半抬着眼皮懒懒地看着头儿。亡命之徒，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个地方，一个人，让他害怕。

　　头儿已经不年轻，经历过太多他不愿经历的事情，他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知道如何调节自己的情绪，他也知道，感情是多难控制，情绪是多难调节，尤其在你面对一个顽劣分子之时。

　　“他还好吧？”男人先开口。

　　“他在哪里？”头儿依旧不愿意顺着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男人耸肩。“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不过……如果我一开始说的是，我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或者我本来知道他在哪里，但是进了局子后就不知道了，你们还会一直那么问吗？”

　　“你是个很特别的人，我保证，你一定会在牢里被很特别的对待。”

　　“哈哈。”男人放肆地笑了，还带着失望地摇了摇头。“抓不到他，你们也很难给我判刑，你们需要证据。”

　　“如果我们给你的罪只是故意杀人吗？”头儿将手中的文件夹打开，把里面的证词，鉴证报告，医学报告，照片等一一展现出来。“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等我离开，你就是一个普通的等待被判刑入狱的犯人。”

　　“故意杀人？杀谁？林楠？”男人冷笑一声。“到也是可以那么算。”

　　“还需要找你的那个律师吗？”

　　“树倒狐猴散，你们爱给我派什么律师都行，不过……这个官司打起来，一定很有意思。他会来观看吗？”

　　头儿没有回答，将东西又收起，再不看眼前的人一眼，起身离开。

　　“那道疤。”男人说，盯着自己的手。“永远不会褪掉的，我加了点东西在里头，永远，都不会褪掉。”

　　头儿只停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外走。

　　“是我杀了林楠。”男人笑着，肩膀都跟着抖了起来。“恨我吧，任何一种死亡，都是无可挽回的。”

　　头儿闭上眼睛，手示意在外头的警卫把里面的疯子带走。

　　走廊里，女警急冲冲地过来，和被带走的男人擦肩而过。那男人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说着“嗨”。女警没有理睬，原本预备竖起的中指最后还是没有动。她拿着一份最新的文件赶到头儿身边，和他说了几句。最后的拐角，男人回头，有些不安地望着那两个正在商谈的人，视线的尽头，头儿正在打电话。

　　他再也看不到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但那张睡梦中白皙漂亮的脸庞将会一直在他的记忆里陪伴他。

　　“不要，不要……快走开！救我……救我……”

　　“楠楠，楠楠你怎么了？”

　　黑暗中，开门而入的男子冲了进来，直接扑到床上，将在噩梦中呼叫哭救的人紧紧楼在怀里，吻一个接着一个重重地落在低头，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不怕，不怕，楠楠，我在，我在这里”。

　　“靳。”躺在康栎的怀里，林楠还睡着，最后清晰出口的，只有那一个字。

　　康栎干干地笑了。黑暗中，从眼角滑落的泪水，落滴成股，没能藏住。

　　次日的阳光从半掩的窗帘间钻入，洁白的床上，两个美好的年轻人互相拥抱着安睡，又是一天开始。

　　康栎先醒过来，看着身边酣睡的林楠。碎碎的刘海挡住了额头，也挡住了那道碍眼的疤痕。秀气的眉毛，薄薄的眼皮，黑黑的睫毛根根分明，挺直的鼻梁，鼻翼一动一动地，很是可爱。红润的唇微启着，整个毫无防备，只有那牢牢抓着康栎衣襟的手透露着他的不安。

　　手机的信号灯在闪光，康栎小心地爬起来，将枕边的手机拿起来翻阅，新的信息里，没有新的信息。

　　小心地掰开林楠的手，塞进被窝，把被子掩好，然后偷偷在额上落下一个早安吻。康栎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房间。林楠的眉头皱了皱，却没有睁开眼睛。

　　早餐同事帮忙送了过来，和康栎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疑犯就像已经蒸发，幻化做云彩飘远，可它终将再次化作雨水落回大地，那就是抓到他的时刻。他必须被找到，对于康栎，已经不再只是公事。

　　“你会住多久？”早餐桌上，林楠问道。

　　“抓到他之前，我都不会离你太远，如果你不喜欢我睡在客厅，我可以搬到隔壁去。”

　　“隔壁有人住，即便你是警务人员，也不好把人家赶出去吧？”

　　“我们只是大致说了疑犯，他们自己决定把房间借给我们，为了安全。何况他们的孩子明年要考大学，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学子，就搬到他们老家暂住了。”康栎一边回答，一边像胃口极好地吃着早饭。

　　林楠听着康栎的叙述，看着那理所当然的表情，让他很是气愤，将勺子用力地摔回粥碗里。

　　“你们这是骗人，是……危言耸听，靳根本就不危险，他不会伤害无辜。”

　　“你想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吗？”康栎抬起头，表情严肃，带着压迫感，看得林楠一下没了气势。

　　看着林楠抿紧嘴唇，双目含泪的委屈样，康栎叹了口气，掰了半根油条塞进林楠手里。“吃吧，味道不错的，你看你，这几天又瘦了。别去承担那些本不是你责任的事情，知道吗？”

　　“靳……”林楠吸了吸鼻子。“我们在一起三年了，直到……那天从医院里醒来我才知道，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他是做什么的，他空余的时间在哪里，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我不喜欢他骗我，不喜欢不知道他的事情，不喜欢那种……无法靠近真实的他的无奈，我想……和他一起，帮他排忧解难，即使帮不上什么，也可以给他捶个背，听听他抱怨，我……”

　　“那不是你的错。”康栎也抵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声音里隐约有些哽咽。

　　“真的吗？我们一起三年了，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多关心他一点，也许……也许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不是吗？”手里的油条被捏得瘪瘪地，都淌出油来。“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晚上冷不冷……或者……是不是还活着，还……我怕他来，又想他来。……康栎，如果你们抓到他的话，可不可以让我单独见见他？那事儿，要是上了庭，会……判很重吗？”

　　“他们的组织，我们已经追查了两年，卧底也牺牲了两个。这个行动从制定开始就一直都很隐蔽，除了队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家属自然也不知道。”再次抬起头的康栎，脸上一切如常。“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收集齐全，网也收了，就差一个人，就一个，这个案子就可以彻底结束。”

　　林楠仰着头，由着吞不下去的眼泪滚入耳内。“会是死刑吗？”

　　“按照法律上的规定……是。”

　　“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林楠擦干净眼泪和手，眼睛，鼻尖，脸颊都红着，无神地看着对面的康栎。

　　康栎犹豫了许久，点了下头。

　　“我和靳认识，是在三年半前。”林楠讲述着，声音轻柔而平直。“在一家钢琴酒吧，我在那里打工挣学费，每个星期去三天，不算周末的加场。本来一切都很平常，可是有一天，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他一直坐在那里盯着我，直到我下班他都一直还在，然后……在酒吧外的巷子里，我又遇到了他。”

　　“然后，他出现了，救了你，是不是？”康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插话。

　　林楠点点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不是很狗血？后来我也常常那么说，我说，你是不是故意守在那里啊？那个奇怪的大叔是不是你花钱顾的啊？然后他就给佯装生气地挠我痒，一直到我求饶才停手。……也许就是在那一刻，他向坐在地上的我伸出手，说‘没事了，我把那个混蛋打跑了’时，我就已经爱上他了。”

　　“也许在你投入地在酒吧里演奏钢琴时，他就已经爱上你了，幸好出现了那个古怪的大叔。”

　　“靳也那么说。”林楠盯着康栎的眼睛。“他不是因为喜欢我才会出手相助的，他就是那样的人，会去帮助别人，我知道，看到过好多次，所以……我根本无法相信，他会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有时候，欺骗我们的，不只是我们的眼睛，还有我们的心。”

　　林楠摇头，摇得很慢，却一直在摇头。“心从来不会骗人，他不是坏人，我知道，我知道的。”

　　“楠楠。”

　　“不要叫我楠楠，康警官。”

　　“对不起。……林先生。”

　　“你……还想听下去吗？”

　　“想，也让我了解一下他，看他是不是真的对你很好。”康栎的话里，带着一丝歉意。

　　“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说那是秘密。”林楠继续说道，没有多留意康栎的表情。“可我就是相信他，相信他做的一定不会是坏事，然后认识半年后，我们就确定了关系，然后住到了一起。他的生活并不规律，时常不在家，不过收入却很稳定，人很独立，会做很多事，不像我。他会把家弄得很整洁，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菜。他不在的时候，我努力把家打理好，让他放心。两年半前，他在家的时间更少了，似乎很忙，常常回来就坐不一到半天就走了。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因为你们。”

　　“你一定很爱他，才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直守着。”

　　“因为他真的对我很好。如果爱一个人，不是应该理解他吗？即便现在……知道他一直在骗我，我也不怪他，毕竟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他是不是爱我，并没有关系，不是吗？”

　　“是吗？”

　　林楠点头。“那次醒过来，我就觉得……在我的心里，有一股很强大的爱存在，它告诉我，我有一个深爱的人，即使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我看到很多家属，他们思念一个人，会常常看着他的照片，可你……从来不会。”康栎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在你的家里，也没有一张你们的合影，是不是……有些奇怪？”

　　“我们有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都不见了，也许被他拿走了，电脑里也没有了，还有他的东西也都不在这里了。”林楠撅了下嘴。“也许他已经在我心里了，也许……我的靳是一个概念。”

　　“如果见到他，你想对他说什么？”康栎转移了话题。

　　林楠咬了下下唇，最后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那么久，不知道楠楠会怕吗？”

　　康栎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林楠身后，将他怀抱住，头埋在他的颈间处，用口型说对不起。

　　林楠没有动，感受到喷到颈部的暖暖的气，听到那一声让他的心都跟着收紧的“对不起”。

　　“你和她是怎么回事情？”林楠问道。

　　“谁？”康栎回过神，直起了身体，怀抱住林楠的手臂却没有松。

　　“你爱的那个人。”

　　“我爱的那个人？”

　　“嗯。”林楠点了下头，拉开康栎的手臂，转过头看他。“我知道你有一个爱人。”

　　“你怎么知道的？”康栎用手扶着椅子，问得小心。

　　“你刚才不是想到她了才那么做的吗？那个‘对不起’不是对她说的吗？你们是不是分手了？我知道你有恋人，我看得出来，那么强烈，我能看出来的，你一定很爱她。还有你的同事……他们也有安慰你，虽然我没听到他们具体讲了什么，还有你们的怪怪的头儿也是。”林楠见康栎没有反应，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我想……嗯……也许我能……”

　　“他……走丢了。”康栎回答，盯着林楠的眼神无比温柔，似乎要把他看化掉。

　　“走丢了？”林楠本能地重复了一遍。“原来我们一样啊。”

　　康栎不说话，俯视着还坐着的林楠，那仰起的白皙的脸庞，清秀的五官，怀念它在掌心的细腻。

　　“那个……”林楠愣愣地眨了下眼睛。“做警察的爱人，是不是会很危险？尤其是干你这个的。”

　　“会。”康栎干脆地回答。

　　“你一定很担心她。”

　　“他被绑架过。”

　　“对不起。”林楠刚想低头，突然跳了起来。“你刚刚说的走丢了，是不是……和……靳有关系吗？”

　　康栎没有动，那眼神，比肯定更加坚决。

　　林楠倒吸一口凉气。

　　“我没有妥协，没有按他们的要求做，我害了他。”

　　“你……一定很恨他。对不起，真的，我不知道……如果我见到靳，我一定……帮你把你爱人找回来，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靳……他不会伤害她……对不起，你们……结婚了吗？”

　　“我爱人是男的，这里的法律还不允许我们结合。”

　　林楠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康栎。

　　“他是个糊涂蛋，不会做饭，不会打扫房子，但他爱我，会弹一手优美的钢琴。”

　　林楠歪着脖子，眉头打结。“靳也是那么说我的。”

　　康栎没有再说什么，收拾好桌子去厨房洗了碗，然后洗了水果出来。林楠一直站在原地盯着康栎的背影看个不停，直到他走到他跟前，递给他苹果，他才回过神来。无比的熟悉和亲切，可他不是他的靳。

　　“你……有他的照片吗？”林楠问。“你那位恋人。”

　　“他很爱漂亮，拍了上百张照片，下次……带来给你看。”

　　“康警官，我知道你很恨靳，我都理解，但你留在这里，不会得到什么的。”

　　“下午我就离开，不过周围部署的人不会撤，你也知道，林楠，抓不到靳，我们都不会走。”

　　林楠将手里的苹果赌气般扔回康栎端在手中的果盘，转身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