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妇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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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疑惑间，一个宫装美人已被簇拥着进殿。我定睛一看，对方确实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
她见了我，行足礼仪方才开口：“妾身听说娘娘不日起程前往东都，有件私事想请娘娘襄助。”
“妹妹客气了。”我与她一同坐下，雅言恭谨地奉上香茶。
“说来惭愧，妾身入宫前曾去洛阳白马寺请愿，求菩萨保佑能在有生之年得到皇上垂爱，当时许诺三年期满一定前往还愿。如今期满，按照宫里规矩妾身无法抽身前往，是故托娘娘将妾身所抄经书带往洛阳，捐给白马寺，还了妾身的心愿。”说着，她命人奉上一个红木箱子，亲手打开，取了本递给我。
我接过经书，但觉入手颇沉，翻开一看，眼前顿时一亮：“妹妹描金写的？果然用心。我到了洛阳，一定帮你还愿。”
“如是就拜谢姐姐了。对了，妾身近来闲适，绣了一幅《百鸟朝凤图》。”说着，她接过侍女手中的卷帛，轻轻展开。
“这是？”
“这是墨绣，是送给姐姐聊表谢意的。”
我探出手指在百鸟上轻轻抚摩，触手间才发现那些绣线居然是人的头发，无怪看起来和别的绣品不一样呢。
“妹妹好巧的手，乍一看就像是工笔画出来的。”
阿如也在一边瞧着，看了会，忽然插嘴道：“于娘娘的绣品细若蚊睫，侔于鬼工，果然高明！不过奴婢有些不明白。”
“哦？”于美人笑盈盈地看向阿如。
“奴婢见过此图绣谱，百鸟朝凤，凤凰立在山石上，顾盼生情，四周则群鸟围绕，或展翅飞翔，或栖息枝头，为何娘娘这幅图上凤凰却是盘旋九天之上呢？”
于美人看了眼阿如，意味深长地说：“古语有云，良禽择木而栖，更何况非梧桐不栖的凤凰呢？图谱上让凤凰立于山石之上，则有些荒谬了。”
“那娘娘为何不绣上梧桐？”
“良禽虽有意，却不知道梧桐肯不肯以供其栖。”于美人笑了笑，转向我说，“打扰姐姐了，妹妹这便告辞。”
说罢，于美人起身告退。
她走后，我将卷轴卷起，放置一旁。
“果然是萧淑妃下的毒。”我淡淡地说。
“小姐怎么知道？”
“于美人百般暗示无非是想投靠我，要投靠我就要拿出诚意来，所以她手上肯定有我感兴趣的东西，才赶着来示好。你说在这个当口，除了这个，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小姐说的有道理，我晚上去她宫里一趟。”
“嗯，该怎么样，你自己处理。”我随口说道，将那绣品扔进大瓷瓶中。
入夜，窗外飕飕地吹着寒风，隐约有雨落下。我在窗前悬一盏灯，凭窗瞧窗外有些残了的芭蕉。雨下得越明晰了，一滴滴打在芭蕉叶上，又轻悠地滑落。
好一会，门帘才被挑动，我回头一看，是阿如。
“如姊。”
心中无助时，天行和阿如便是我最亲的人，对他们，我心底总是温柔的。
阿如似乎淋了雨，头发半湿，一张脸被溽得有些发青。
我连忙拿起我的披风给她披上：“先去沐浴再说。”
“那些丫头们被惯坏了，见下雨就懒了手脚，也没烧水。不过，小顺子已经去了，过会就去沐浴。”
“哦。她怎么说？”
“她说话极其小心，步步为营，套出她的话真真难。不过，价码已经谈妥，小姐到时只要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封她成婕妤即可。”
“萧淑妃用心险恶，祸乱后宫，是时候让她还债了。只不过这于美人，我心里很厌弃……”
“一个可以为荣宠背叛主子的人确实危险，但用得好，也是一个得力帮手。”
“呵，像她那样的人，最后的结局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好好的女孩，花样的年纪，何苦这样算计，让人憎恶！”我冷冷地说。
“小姐打算？”
“你来处理吧。”
我懒懒地挥手，头疼不已。
阿如办事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第二天于美人就将萧淑妃数年来毒害宫人的罪证呈给皇上。天行听完当即龙颜大怒，厉声斥责于美人为何不早早上报。
于美人当殿呜咽道：“臣妾早先受萧淑妃蒙蔽，一心以为她贤良淑德。那年臣妾无意撞见她将一无辜宫女投入井中，被她发现后，她便胁迫我不许说出去。臣妾胆小懦弱，迫于其淫威，一直噤若寒蝉，不敢声张。”
我坐在一旁冷冷看她演戏，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那今日你为何又肯说出来了呢？”天行大约深谙后宫女人的心机，言语间有些厌恶。
“自那宫女死后，臣妾夜夜噩梦不断，总是梦见她死前凄厉的哭喊，心中很是不忍，又恨自己不能为她伸冤，是故常年为其抄经祈福，希望她能得以渡化，从此也消了我的罪孽……不料近日萧淑妃竟又施毒计，这回要害的却是武昭仪。”
天行听到这里，神色一凛：“她为何要这样做。”
“皇上不日起驾东都，却只带武昭仪一人前往，她心中妒忌，于是打算让人在武昭仪的饮食中下砒霜，我生怕她真的这样做害了武昭仪，于是……于是提议让她下慢性毒，为的就是行缓兵之计，寻找机会向皇上告发。”
“她果然听了你的，向媚娘下毒了？”天行按奈住心中的怒气。
“是的，她下的是媚青丝，接连下了三次都未被察觉。”
这时我才问道：“我的膳食送来前都经小顺子验明无毒才用的，她是怎么下毒的？”
“这媚青丝之毒无色无味，但用银针是探得出来的。因此她并没有下进娘娘的饮食中，而是下在娘娘浣发的水中，毒质便慢慢浸入头皮中，既而扩散全身。即便娘娘再心思缜密，只怕也不会在浣发前试探那水是否有问题。”
“哦。”我一怔，没想到她们下毒的手段挺有技术含量的。
“这个就是媚青丝？”天行拿起太监呈上的小盒子，看了眼里面的粉末。
“这正是我从萧淑妃那里偷偷取来做证物的媚青丝，此毒发作缓慢，平日里看不出来。然而中毒之人只要一闻到菊花的香气就会心悸，胸闷。”
天行且听着，眉宇间有了些肃杀之气：“来人，去凌波殿将萧淑妃拿来问罪！”
“不消皇上差人，臣妾已经到了！”
萧淑妃今日出奇冷静，她走上前向天行请安，然后走到于美人身边，对着她的脸就是一耳光。
“萧淑妃，你！”我故做惊慌。
“皇上，这贱婢含血喷人，臣妾并不曾做过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请皇上明察！”萧淑妃目光凌厉盯着我说。
“如今铁证如山，你还狡辩么？”
“这贱婢所呈之证据亦可以是伪造，难道皇上为了袒护武昭仪便黑白不分，非要冤枉臣妾？”萧淑妃步步进逼。
天行一时有些语塞。
“皇上！”被萧淑妃掌掴在地的于美人缓缓道：“臣妾还有证据！”
“你说！”
“臣妾知道萧淑妃将媚青丝之毒藏在什么地方，只消皇上派人搜查，定然真相大白。”
萧淑妃闻言，神色一变，恨恨看向她。
于美人看了她一眼道：“媚青丝就藏在萧淑妃近日用的脂粉盒中，那脂粉盒底有一巧妙夹层，我曾亲眼见她从中取出毒药。”
萧淑妃闻言，泥胎木塑般塄在当场，浑身不自主地颤抖。
“来人，速速抄查凌波殿。”天行看了一眼萧淑妃，冷冷下旨。
“臣妾冤枉！”萧淑妃忽然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到：“那脂粉是于美人送给臣妾的，臣妾根本不知道盒子底下还有夹层。”
“你认为朕还会信你吗？”天行冷冷道。
“皇上，你当真如此绝情，为了那个女人不顾我们的恩情么？”萧淑妃指着我厉声叫道。
“你若真当得起淑妃二字，朕自然是会顾及当日之情。”天行言语中隐约有些痛惜。
“皇上又来骗淑儿了。你心中没有我，至始至终都没有！”萧淑妃怆然起身，神色苦楚，“毒是我下的，我恨这个女人，她的出现破坏了淑儿最后的幻想……我真的不介意皇上抱着我时叫她的名字，只要皇上还肯在我身边，偶尔还看我一眼，叫我一声淑儿……”
说罢，她走到于美人身边，扬起手，却又无力的落下：“本宫虽然有愧很多人，但自认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居然卖主求荣……我不打你，也不说你，自然有人收拾你这个绵里藏针的贱人！”
说着，她转过身再次跪下：“皇上，毒虽然是我下的，但媚青丝之计却是她出的，臣妾并无她这般心机！臣妾恳求皇上将她与我按同罪论处！”
天行沉吟片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既然杀了人，自然要按国法处置。至于于美人……”
“皇上……”我盈盈拜倒，“萧淑妃虽然论罪当诛，但她乃大唐皇妃，因罪处斩有辱国体，还望皇上能格外容情，赦其死罪。”
忽然有些同情那个和我面容相似的女人，换做我，在如此寂寞的宫廷中永失我爱，怕是也不能甘心的吧？
“昭仪言之有理，萧淑妃祸乱宫闱，着废除封号，贬为庶人充掖廷宫，以饬后宫！”
殿下侍卫听完旨，上前拿下萧淑妃，萧淑妃恻然一笑，任由他们拿了去，再不回头。
“于美人此次揭发有功，当……”说到这里，天行神色倦怠，一时也拿不准给什么封赏。
“于美人入宫时日已久，敦厚纯良，不若进阶其为婕妤吧。”
我看着脚下的于美人说，她闻言脸上颇有喜色，然依旧克制着，保持其端庄仪态。
“如是，也好……查于氏之功，册封为正三品婕妤，入主凌波殿。”
“谢主隆恩！”于美人恭敬地谢恩。
“皇上……”我微微一笑，“臣妾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此番东都之行，可否带上于婕妤？”
于婕妤在殿下一听，顿时喜不自胜，她没想到我居然肯提这个。
“于婕妤对臣妾说她曾在白马寺许了愿，希望能前往寺中还愿。臣妾见她向佛之心虔诚，故此请求皇上应允。”我看着殿外的天空，缓缓说。
“果有此事？”天行问道。
“回皇上，如娘娘所言，臣妾确实欠佛祖一个三年之约，不过，臣妾并不敢以此扰乱皇上心神。”于婕妤福了一福道。
天行看了我一眼，一时难以决定。
“婕妤此言差矣，礼佛是大事，怎可言而无信？况且……”我看定了她，“妹妹当日许愿乃是为求社稷安稳，龙体康态，更是耽误不得！”
于婕妤闻言，神色微变，眼中多了些须探询和不确定。
“哦？卿有如此忠君爱国之心？”天行闻言，言语中有了些欢喜的意思。
“臣妾……”于婕妤嗫嚅了一下。
“是啊皇上，于婕妤当日许愿若我佛能保佑国泰民安，皇上福寿绵长，愿终生茹素，长伴清灯，于白马寺中修行。婕妤妹妹能有这等心胸，当真让臣妾敬仰。”
我话音刚落，于婕妤的脸色已经发白，她强自定下心神，勉强一笑道：“皇上、娘娘过奖，臣妾……愧不敢当。”
天行微微颔首，赞许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如此有风骨的奇女子……你既有心为社稷祈福，朕自当恩准。传朕旨意，册封于婕妤为正一品德妃，奉赦代朕于白马寺中出家，徒御金塘，终生受皇室颐养！”
天行宣完旨，于婕妤木然跪下，半晌才道：“臣妾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心中冷冷一笑，表情却很柔和。
“德妃，你跪安吧，回宫收拾行装，三日后随驾前往东都洛阳。”
“是。”
“皇上，不如臣妾随妹妹一道回大明宫，路上也有个伴。”我福了一福，婉转笑道。
“嗯，你也倦了，回去吧。”天行爱怜地看着我说，眉梢眼底全是真挚的情意。
我有些愧疚，侧过脸，涩涩地一笑，旋告退了。
一路上德妃木然着脸，不发一言。我与她并肩而行，淡定地看着前方泰然而行。
过了好久她才恻然开口：“我小瞧你了！”
我并不看她的表情，因为我知道一定不好看。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过不去，我已经向你投诚示好了……”她顿住脚步，仰面迫近我问道，“难道你想独霸后宫？”
“不，我并非想独霸后宫。”我亦停下脚步，“我只想独霸皇上。”
“你觉得凭你一个能镇得住这个后宫吗？”
“我不打算镇住这个后宫，我只要镇住皇上的心就可以了。”
“哼，鼠目寸光！皇上此刻是宠你，但难保有一天你不会人老珠黄，后宫佳丽无数，你一个人能留皇上到几时？”
“妹妹礼了那么久的佛，怎么还没看破一个贪字？”我平静地审视她，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她一怔，片刻才忿忿道：“在宫里，不贪就是输，我用一辈子的自由换取我想要的，又有什么错？”
“你没错，或许你只是找错了合作伙伴，我和你不是一类人。”
“你以为你的胸有成竹能撑多久？你仗着一时的骄傲无视他人，迟早要被人斗垮！”她斜视着我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和你们争吗？不是因为皇上爱我，我就轻视整个后宫。而是后宫斗争需要大智慧，这样的智慧我没有，你也没有！”
说完，我不再看她，继续前行，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回过头对怔在原地的德妃嫣然一笑：“你连升两级，想要的荣华富贵都已经有了，我并没有食言，对得起你。而将你这么危险的一个人赶出后宫，保一时安宁，也对得起我自己。你或许后悔没把我毒死，与其后悔不如反省如何做人。我转送你一个忠告，在这个世上，有人想一脚两船、左右逢源，如你。有人想不问是非、抽身世外，如我，但只有立场坚定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说完，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将这个属于后宫的女人抛下。
或许，有一天等她明白过来，她会感谢我。那一天总会来，但起码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妇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