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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许我承诺 ...


  •   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路西法站在林外,面前这一片树林于他而言只需要片刻就能穿透无数个来回。

      但他现在却迈不开步踏进去。

      宛如凡人面临着万丈高山。

      路西法也不明白,此刻,他到底是希望他在,还是希望他不在呢?

      就算在也无所谓吧。

      反正……

      他是神。

      区区一场雨,就算落得再久又能如何呢?

      想到伊勒沙代以前装的那些可怜模样,路西法都觉得透着荒谬。

      明明他一根手指就能解决的事,装什么无能为力?

      路西法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想伊勒沙代,想他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再与记忆中那位永远高居水晶天的创世神做对比。

      像,也不像。

      哪一面才是真实的祂呢?

      冷漠地斥责他痴心妄想的,和为他一个吻脸红心跳的,竟然会是同一位神吗?

      路西法想起水晶天暖黄色调却无比清冷的光,想起神殿金质彩绘的地砖,想起他不甘仰望时从眼角滑落的泪。

      都是冰凉的。

      他又想起伊勒沙代的手,伊勒沙代的怀抱,想起他每次试探地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想和他一起去地狱。

      真与假的界限在他前后不一的言行里模糊,恨是真的,想他的吻也是真的。

      路西法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仿佛还留着谁的余温。

      他从来果决,如今为什么会这么犹豫?

      真可恨。

      扰他安宁,使他烦忧。

      暴雨还在倾盆而下,狂风疾雷阵阵做伴,将周围的树木枝叶都卷得纷飞乱舞,几乎要脱离主干。

      路西法站了很久,才撑开一柄伞,一步步往里去。

      他们约定的位置,他不必刻意去想都还记得清楚。

      待靠得越来越近,路西法先看到的是……

      尸体。

      很多尸体。

      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穿着什么服饰的男女老少都有,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身揣凶器。

      路西法一顿。

      他有点后悔。

      真是的,他担心他做什么?

      堂堂创世神化身,还能被几个凡人害死吗?

      在他纠结间,伊勒沙代的身影已经就在眼前。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握着灯杆的手。

      苍白,劲瘦,如青竹松骨。

      雨水在透着青色血管的薄薄皮肤上落了又留。

      疾风骤雨将他手中那盏早就燃尽的灯摧毁得残破不堪。

      路西法停在他身前不远处,目光一寸寸上移,停在他鼻尖却不敢再往上。

      他下意识地倾伞,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还有闲心想,雨,又是雨。

      他好像从来没有逃出那场雨。

      路西法看见那双失了血色的唇微动,似要开口,他便抢先一步。

      “耶和华。”他听见自己很平静地问,“在我剜去自己的双眼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恨我?”

      路西法闭上眼。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的神殿。

      他的心意被摊开摆在神殿冰冷的地砖上,所有的不堪与狼狈都被呈现得清楚明白。

      任由那至高的主与父审判裁夺。

      路西法想过,祂也许会震怒,也许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不是爱只是依赖。

      唯独没想到,祂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只是打算,消除去他所有记忆和感情。

      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再进行不下去,路西法抬起头,想看到任何情绪的表现,却什么也没看到。

      神殿中空空荡荡。

      只有他自己。

      一直,一直,都只有他自己。

      他突兀地不明白自己在爱什么?

      神明真的存在吗?还是他早就疯了,这一切不过就是他的幻想?

      或许神明从来没有格外看重他,或许神明从来没有在公事之外接见过他。

      都是错觉。

      都是幻觉。

      那时的路西法急迫地想,他要从这场幻象中脱身。

      他不能再被谁操控,做谁的掌中傀儡。

      所以他剜去了自己的眼睛。

      作为造物与造物主链接的,眼睛。

      他视物不需靠眼睛。

      有没有都无所谓。

      剜去眼睛后,他感觉到自己心情平和了很多,也能冷静地去思考了。

      只是父神,为何你会突然暴怒?

      因为我脱离你的掌控了吗?

      可我也承诺了。

      眼睛是链接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其他生灵依旧在您的手中。

      他们的一生,他们的一切,都在您手中丝线的操纵下进行着,他们以为自己做的决定,其实都是您的安排。

      您的棋局,唯独无我而已。

      路西法缓缓睁开眼。

      伊勒沙代抖落了满身雨水,一步步向前。

      他终于离开站了七天的原地,扔掉了那支灯杆,抬手覆上路西法握着伞柄的手,轻轻往后。

      他的手很凉,带着雨水的寒意,不再是路西法喜欢的温度,也被冻得发僵,不复从前的柔软。

      却好像比从前更有力。

      伞被他的动作抬起,路西法微微抬头,撞进那双湛蓝的眼眸中。

      碧海蓝天,澄澈如洗。

      可惜长睫缀满雨水,一眨便簌簌下落。

      像……

      泪。

      但神明怎会为谁落泪呢?

      路西法偏了偏头:“都到这时候了,就不需要再装下去了吧?”

      他认为自己很诚恳,也很心平气和,然而,面前人睫毛颤动,眸中蓦然升起几分无措与慌乱,正是十足被他伤心的神态。

      何必呢?

      谁又不知道谁?

      路西法牵动嘴角,笑得浅淡又嘲讽。

      “……我与祂虽为一体,但并不一样。”

      伊勒沙代终于得以开口。

      他嗓音沙哑,凡人之躯如何能经受住七日不眠不休连续不断的追杀和暴雨?

      他已在强弩之末。

      路西法能看出来。

      但不在意。

      反正,神明又不会死。

      “路西,我与祂不一样。”伊勒沙代还在固执地说,“你能来这里,我很高兴……路西,你喜欢我,对吗?”

      路西法只是冷眼看着他。

      伊勒沙代罕见地情绪有些失控。

      他伸手握住路西法的肩胛,神经质地强调:“你说过你喜欢我,你说过!”

      “没有。”路西法毫不在意他的激动,语气神态,都是如一的冷漠。

      伊勒沙代松开手,他如今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既虚弱又苍白,衣衫长发都被暴雨浸透,贴着他的肌骨,让他形态毕露,无可遮挡。

      “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路西法眉心微蹙,渐渐不耐烦,“没有的话,那就算了。”

      他还要返回潘地曼尼南,处理公务。

      伊勒沙代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有。”

      路西法示意他说下去。

      他却想,他又要辩解什么呢?

      但说什么也没用啊。

      他还是觉得,如有隔阂。

      不舒服的关系何必勉强自己继续,结束也就结束了。

      却见伊勒沙代抬起手,对他张开了掌心。

      “我来求路西法陛下兑现承诺。”

      那幅画卷?

      路西法漫不经心垂下眼,殷红竖瞳却猛地一缩。

      ——耳饰。

      在伊勒沙代苍白掌心躺着的,是那枚数年前的魔王酒宴上,他所佩戴的耳饰其中之一。

      鲜艳华丽依旧,仿佛还留有往昔荣光。

      不难看出,得到它的人有多么珍惜。

      “你……”路西法一时失语,握着伞柄的手不禁用力,骨节毕显。

      “百年前,魔王酒宴后,你旧伤复发……路西,你说过,你不会忘了我。”

      对,他说过。

      他还说——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认出你。】

      路西法抬眸看向伊勒沙代,却见他皱着眉,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路西,我想用它换你的承诺,我想要你……看向我时,不要再想起祂。

      “祂没有情,但我不同,我喜欢你。是,不容于天国的那种喜欢。”

      路西法伸手,碰到那枚百年未见的耳饰,却被他紧紧抓住。

      伊勒沙代双眼都已经不再清明,却将他的手握得很紧,那枚耳饰在他们掌心硌得生疼,他却像毫无察觉。

      他浑身烫得惊人。

      “路西,路西,不要再忘了我……”

      伊勒沙代闭上眼,倒了下去。

      路西法最讨厌灼热的温度。

      但他伸手接住了伊勒沙代的身躯。

      他愣了许久,才在他耳边轻声回答。

      “……好。”

      我不会再忘了你。

      *

      百年前,魔王酒宴的最后一天。

      路西法扔下了那枚耳饰,看着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跳进血湖的身影,他蓦地觉得索然无味。

      赢也赢得没意思。

      庆祝也没有什么意义。

      耶和华甚至不曾出手。

      祂还那么目空一切,谁生谁死,谁输谁赢,祂大概完全不在意。

      那最终一战上,他都要把米迦勒翅膀上的羽毛烧个干净了,祂都还是没露面。

      哦,对,祂钟爱的弥赛亚也没出现。

      可惜米迦勒是个死脑筋的蠢蛋,不然他高低要挑拨两句,让他知道,他在他的好父神心里地位也就那样。

      不过,想必米迦勒也不在意就是了。

      他当年还很困惑地问他为什么不顺着父神的心意给弥赛亚行礼呢。

      路西法放下酒杯,揉了揉眼睛,却乍然觉出不对。

      他现在的眼睛是自己随手捏的,大部分时候堪堪能视物,但更主要的是起个装饰作用,距离一远就模糊了。

      他自来动手能力都不太行,捏出来的眼球能和眼眶匹配上就已经很不错,能运转就是做得很好了。

      难受也就是常有的事。

      但今天不太一样……

      很痛。

      就如那一日他亲手剜眼的时候一般。

      路西法霎时想到,他被人动了手脚。

      目前不能确定是谁下的手,又是在何处下的手,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离开原地转移到其他地方,等眼睛自己恢复一些再回来。

      他才刚建立好的威信,不能在此刻破灭。

      路西法若无其事地宣布散场,然后便离开了宴会厅。

      待转入拐角,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大大小小的光晕堆积在视线里,纵使他可以不用眼睛视物,也觉得晕得厉害。

      路西法立刻随机传送去了一个地点。

      他也不知道在哪里,他只知道选个远离生灵,最好只有山川花木的地方。

      待到目的地时,他已经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奇异地,他的法力视物也开始受限,至多能感应到周围有没有旁的东西。

      路西法眉心紧皱,他一摸眼下,潮湿滑润,不出意外,应当是血泪交错。

      真是不幸。

      他本想如往常一样调动法力强行修复,然而眼睛却痛得越发厉害。

      这数千年来他治标不治本,只图压下不图根治的毛病终于都趁着此刻爆发。

      干脆再挖一次眼睛好了。

      他不耐烦地想着,然而却被双眼处的痛感折磨得头脑不清。

      路西法本就畏痛,如今更是探出的手都在抖。

      连一块小小的石头都能绊倒他。

      但他却没有如所料一般倒在地上。

      而是落入了一个满是凛冽寒香的怀抱。

      谁?

      路西法下意识警觉起来。

      他抬手就要攻击那人,却被他握住了手腕,毫不费力就压了下去。

      那人似乎没有“拥抱”的经验,他僵硬地圈住路西法的身躯,须臾,在他肩上拍了几下。

      不像安抚,像警告或挑衅。

      路西法气得想咬他。

      却被他按在了怀中。

      他的怀抱很安稳,如沉默又坚不可摧的高山峻岭。

      路西法在他怀中竟然泛起了困意。

      半梦半醒间,他恍惚好像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许我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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