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不要流眼泪 ...
-
什么都是白的。
白色的灯管,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椅,白色的床铺,连裹在白色被子里的人都显得那样苍白。
我轻轻地叫,爸。
他似乎很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我,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边。
二十多年来,我从没见到爸爸哭过。听奶奶说,爸爸小时候挨爷爷的打,也是不会哭的。
我不知道怎么劝爸爸,只能一个劲地重复着,医生不让你激动,你的身体要紧。
我的心好像被一层硬壳包得严严实实,它越是挣扎,就越是出不去,越是疼痛。
爸爸是患脑出血住院的。
因为在他的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合作人却卷款逃走。而那合伙人是他在□□时一同下乡的知青朋友。
我叫那人郑叔。他喝过我的满月酒,也抱过我,说我长大一定能有出息。和爸爸做生意的这段时间,还给过我不少零花钱。
可是,他却害了爸爸。如果他在我面前,而我手里有把枪,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就算我被执行死刑,也是愿意的。但天地这么大,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恨,我恨他。
我抹去爸爸的泪,发现他老了,身体老了,心也老了。
我让爸爸闭上眼睛休息,不要说话。爸爸很听话,像平时一样,不一会就睡着了。
我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点点地注入爸爸的手背,泪水溢满了眼眶。我扬起头,不让眼泪流下,眼泪却狡猾地从鼻子里钻出来。
昨天,接到妈妈的电话,我顾不得请假就坐上回家乡的火车,五个小时的车程仿佛五年一样漫长。
我到医院时,爸爸因为抢救及时已脱离危险,虽然不会留下后遗症,但是医生说还要观察一周。
妈妈握着我的手,安慰着我。我也安慰着妈妈。
她的眼睛肿着,嘴角起了几个泡。
我说,妈,你先回家休息,明天晚上再来。
不行,妈妈说得斩钉截铁,你爸现在好多了,你得回学校上课。
我固执地看着她,说,学校那边请了假,过几天回去销假就可以。
僵持了很久,妈妈终于妥协。
望着妈妈的背影,隐没在层层叠叠的楼梯间,我默默地对她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恍然之间,我发现吊瓶里的药只剩下不多,急忙找护士来,又换上另一瓶。
护士临走时开了窗说,通风换气,有益健康。
窗外阳光明媚,涌进屋来的温暖空气冲淡了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爸爸醒了,睁开眼,抬抬右手,发现右手上扎着输液针管。他又抬左手,揉揉眼睛,说,宏宏。
我赶紧坐得近些,问,什么事,不舒服吗。
爸爸笑了笑,说道,没有,挺正常的。
他的脸色确实比昨晚好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妈妈给医生的红包够大吧,听说用的药都是进口的。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妈妈煲了猪脑汤来,要给爸爸补补。
我接过保温桶,说,医生不让吃油腻。
妈妈失望地叹口气,说,我忘记了,只想着补脑。
我一呲牙,说道,那就给我补补脑吧。
爸爸和妈妈都开心地笑了。
我忽然想起,全家很久没在一起聊天,起初只是爸爸早出晚归,后来我也远走沈阳求学,家里就剩下妈妈每天专心操持。
现在,真是一种幸福,如果不是在医院。
“当、当、当”有人敲门。
妈妈看了一眼爸爸,说,请进。
进来的人是爸爸的助手。我见过他几次,虽然不到三十岁,可是为人机警干练,爸爸经常夸奖他。但他今天却满头大汗,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周总,您先看这些。他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叠资料,递给爸爸。
爸爸看了几页,就闭上眼睛,仿佛很疲倦。
我说,爸,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爸爸点点头,张开眼睛,对助手说,你也累了,回去吧。
助手又说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走出了病房。
我把爸爸手里的资料接过去,放在桌上,不经意间扫了一眼。
资料的第一页是法院的传票。
接到传票的第二天,我在爸爸妈妈一刻不停地劝说下回到沈阳。
爸爸还在医院,但我很理解。他们不希望我介入任何麻烦,让我远离是非之地。可是,是非岂能说远离就远离。
后来,妈妈在电话里说爸爸出院,还给我念了法院的判决书。我才知道爸爸的公司因卷款事件而破产,为还清债务,家中所剩无几,连房子都被抵押出去,尚欠五十余万元。
我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爸爸妈妈每天如履薄冰,不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