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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我是江岁 ...


  •   青年坐在轮椅上,右手撑着脸歪头闭着眼,长发被撩到耳后,露出了左耳上的蝴蝶耳钉。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衬衫,上面两个纽扣没扣起来,纤细修长的脖子纹着黑色的纹身,看不清楚是什么。

      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的项圈,大概一厘米,精致的锁骨,还有黑色绳子挂着的长命锁,衣袖被挽在手肘上,左手手腕上绕着七八圈的小佛珠手链,右手是一条红绳子的转运珠,两只手依旧有纹身,只是灯光有点暗,依旧看不清纹了什么。

      他穿着一条宽松的黑色西装短裤,露出小腿白皙的皮肤,但小腿上全是淤青,似乎是被磕到的,脚上还穿着一双没系好鞋带的高帮帆布鞋,白色长袜。

      左小腿上纹着的应该是三朵浅绿色的雏菊,还有深一点的叶子,戴着戒指的食指慢慢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轮椅扶手上,仔细一听,还能听见轻微的声响,让人觉得头皮发麻也心颤。

      周起没想到找了八年的人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原本他还不信,可是看着江岁眼角的眼泪,又再次看了眼轮椅上的人的脖子上的长命锁,还有右手上那一条转运珠,就确信了,时安回来了。

      时安把周起送的转运珠,戴了整整十年。

      他的样貌已经完全长开了,看起来有一点轻微的混血感,眉眼跟江岁的也完全不像了。他长得太漂亮了,皮肤依旧很白,但带着病气,没有小翘鼻了,直挺挺的高鼻梁,嘴唇是M型,小时候的微笑唇似乎被他压了下去,流畅的脸型和下巴,黑色的头发又顺又长,他脸上没有表情,浓颜系的长相显得清冷又疏离。

      几人呆住了,就这么定着,没动,视线一直看着时安。

      过了几分钟,江岁伸手擦掉控制不住的眼泪,抬脚,想走到时安的面前,就被一人拿着棒球棍怼到身前,挡住了。

      周起快速将江岁往后拉了一点,李知和路谦也上前去,可是这时,原本只是悠闲靠在扶手上,闲聊喝酒的七八个外国青年,弯腰拎起地上的棒球棍,慢慢向他们几个走来,时安左右站了两人护着,其他几人就站在江岁他们面前。

      拎着棒球棍的青年们穿着很普通,个个都是一米八五往上,冷着脸,第一个拿着棒球棍怼人的青年说,“抱歉,请先别靠近他,他会害怕。”

      要是按平时的话,那几个外国青年肯定不会好脾气的说这种话,直接动手赶人,但是他们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他们不能动他。

      “他是我弟弟,麻烦让开一下。”

      青年拧着眉摇了摇头,似乎很不满,“他胆子很小。”

      江岁的情绪已经缓过来了,听到青年说胆子很小的时候都不知作何反应,时安以前胆子小吗?不见得吧。
      “你让我跟他说句话。”

      “不行。”

      两伙人安静对峙着,谁也不肯让谁,最后是手指敲击的轻微声响停了,才打破了这个局面。

      手持棒球棍的几人让开了位置,看向还待在原地的时安,他依旧闭着眼睛,将撑着脸的右手放下,随后摆正身子,将不小心散落下来的头发丝重新撩到了耳后。但他在两伙对峙的人里边显得有些突兀,因为他太安静了,仿佛根本就没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安。”

      时安手指有些僵硬,似乎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但是声音很模糊,他听不清,也没法听清。

      江岁看见时安抿了抿嘴唇,左手用力握拳,然后他又慢慢松开,似乎真的被吓到了,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闹闹,过来好不好?”

      “我是江岁,还记得我吗?”

      “时安,我是哥哥。”

      时间似乎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时安才慢慢滑动轮椅向他走来,他没有睁开眼睛,他坐着轮椅,但每往前一点都很犹豫。

      江岁完全不敢想象江寓对他做了什么,不就是藏个人吗?为什么要把一个好生生的人弄成了这样。

      时安停在了他前面一米远,没有再靠近,他刚想走过去,又被那个青年拦住了,“你先别动,他有点害怕,你让他自己缓一下。”

      江岁点头,退后一步,又叫了时安的名字,时安没动静,似乎是没听见。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不会说话,“时安,我是江岁,我是你哥哥,你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其他人也都看着时安的反应,但是除了左手食指慢慢敲击木制扶手的轻微声响,时安别无动作,闭上双眼的眼睫毛,依旧很平静。

      江岁没有放弃,继续哄道,“时安,要不要跟哥哥回家?”

      “捉迷藏玩太久了,是不是该结束了呀?”

      “哥哥没本事,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别躲了好不好?”

      “哥哥拿到你定制的戒指了,很漂亮。”

      “对不起啊,时安,哥哥把你送的手镯弄丢了。”

      “哥哥很想你,也很爱你,一直都是。”

      江岁慢慢说着,声音也带着哽咽,他整个人透露出一身的挫败感,他太没用了,“宝宝,你要是能听见我的声音,你、你能不能……点一下头,或者摇一下头?”

      周起抿了抿嘴巴,走到那个手持棒球棍的青年面前,那是唯一一个看起来不是外国人的青年,“时安怎么了?”

      Earl对着他摇了摇头,“他不叫时安。”

      周起拧着眉,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人,脖子上依旧是长命锁,右手上是转运珠,“那他叫什么?”

      “我们一般叫老板。”

      周起都快麻了,“我不管你们叫他什么,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Earl放下棍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非常抱歉。”

      这就跟之前江岁的性子一样,半天打不出一个响屁,说的全是废话。

      三楼很安静,周围的人也都没什么动作,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走了出来。

      邹童看着这一圈子人,啧了一声,“干嘛呢?”

      除了女生,江岁他们几人都觉得眼前这人有点眼熟,“酒吧的老板?”

      “他听不清,也不会说话,也看不见。”邹童走过去轻轻拉起时安的手,手指在他手掌上划拉几下,“他生病了,没治好,胆子也小的不行。”

      “他不愿意回来,也不敢回来。”

      邹童瘦了很多,当年要不是因为时安把他弄去其他学校,还给他安排心理医生,免学费有奖金,他大概还在沼泽地里混沌一生。

      “要不是景盛他哥碰巧遇到他了,给他打镇定剂,时安不可能回来。”邹童扶了一下眼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嘲的笑了一下,“他运气本来就不好,现在回来了就回来了,我也不打算把他放在国外养着了,你要是能治就治,不能治也就算了,反正他也不想活。”

      “就当是可怜一下他吧,他本来就不是你们江家人,江家也没想着要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喜欢你,江家把他弄成这样也算是抵消了,他不欠你们江家的。”

      时安依旧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邹童刚刚在他手上写了两个字,江岁。

      那是他哥,是他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见的人,可他看不见,听不着,还把自己变成了个哑巴,自己面前的这人就是他哥,他该怎么办啊?

      邹童说他变笨了好多,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胆子还小,只记得他哥江岁,可他没法子了,他难受啊,比当年被人生生打断了他的手脚肋骨还要难受,比那一棍子砸在他的眼睛上还要无措,比耳膜撕裂以至于连声音也听不清还要恐慌,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想看看他哥的,他想看他哥长什么样子了,他想听他哥讲话的,听他哥说话的声音,他想跟他哥说,救救我吧哥哥,我好难受,我活不下去了。
      他想听他哥说,别怕,他来带他回家了。

      可是他张不开嘴,他发不出声音,他陷在无止境的黑暗中,整个世界都把他抛弃了,没人来救他。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从小到大对这个世界散发的善意还不够多吗?为什么恶意偏偏,偏偏就盯上他了?为什么就非得把他困在深海里不得浮起,呼吸不了一口空气?哪怕是浑浊的都不肯施舍给他,他连活都没法活着。

      他不就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吗?可江岁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啊,同性恋也合法了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就是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要把他弄成这样,他到底欠谁的了?这是他活该的么?

      要是他跟江岁有血缘关系,他被弄成这副模样他也就认了,可是,他们明明就不是亲兄弟啊。有个人跟他说了的啊,他亲爹是个杀.人犯,他亲妈是个被他亲爹强.奸的一个普通人,他亲妈把他强行生下来早就跳楼了,他明明是个孤儿啊。

      为什么啊?他还不够懂事吗?他还不够乖吗?不哭不闹不烦人,他还不够听话吗?他为什么从不信神佛也不信命,不就是因为神佛不保他,命不佑他吗?是他想这样的吗?他都变成孤儿了,没爹没妈也没哥哥了,他就想有个家啊,老天爷还想让他怎么样啊?

      他不想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吗?他也是人啊,明明都把他放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了,为什么连个正眼都不带瞧他一下?就因为他不是亲生的吗?为什么就不能像对待江岁一样对待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只需要一点点啊,他要的很多吗?他只是想要件合适的衣服啊,像江岁一样不行吗?

      每年的生日愿望,从来从来都没有实现过,还不够他失望的吗?他许愿的时候还不够虔诚吗?明明十四岁那年就许了时安永远不会离开江岁的愿望,明明他都没有说出口,谁他妈的帮他了?
      明明都去寺庙拜过神了,为什么连他跟他哥一起去北城种花的愿望都没能实现?这很难吗?他许的愿望很过分吗?为什么许完愿的第二天他就要被人生生断了手脚?那时江城多冷啊,他连跑都不能跑,他爬都不能爬,他被绑着,动都动不了。

      那算命人跟他说祝他好运,多可笑的词,他还怎么有好运?他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他还想着等他好了就可以回去了,可命运连他好的希望都不给他留。

      他当时才不到十五岁啊,怎么连一点抉择的机会都不给他留?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能说出口。他上辈子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什么错罪无可恕,需要他搭上这辈子来偿还?

      江岁看着眼前漂亮得不像话的青年,睫毛是真的长,他的眼泪从闭着的眼睛缓慢的滑下来,滑到下巴,然后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热的滚烫。
      每一滴都砸在了江岁的心坎里,比这些年找不到时安还要难熬,就像被生生挖去了心脏,再把它揉碎塞回他的身体里一样。
      可是,那心脏很难再长好了。

      他苦笑了一下,想着,以前怎么逗都不会哭的人,现在竟然开始掉眼泪了,还怎么都止不住,这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啊。

      旁边的周舟看着时安这幅模样哭得泣不成声,没有人看见时安的样子不难受,可是,怎么办啊?他们能怎么办啊?

      费劲心思找了八年的人回来了,半死不活的回来了,坐着轮椅,听不见声音说不了话,还看不见了。

      时安手指敲击的动作停了,脸上的面部表情依旧是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清冷有距离感的模样,但眼泪还一直流。

      随后,他慢慢滑动轮椅,闷声一响,撞到了江岁的腿上,江岁顺势蹲下,他小腿上的淤青明显,估计就是这样磕到的。

      江岁抬头,看清了他手臂上的纹身,是蝴蝶,他看见那只纹着蓝色蝴蝶戴着佛珠的左手,很犹豫的,慢慢地尝试抚摸他的脸,摸空了就停住了,又往旁边试探,然后手指滑过他的眼睛,停住了,随后帮他擦干微湿的眼睫毛,没一会儿就放下了。

      “时安。”江岁伸手握住时安的手,骨感很明显,“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时安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当江岁握住他的手时,身体很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江岁伸手慢慢地抱住不停颤抖的时安,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背,他可真瘦啊,真单薄啊,比当年抱着的时候还要小一点,他都不敢用力,他太脆弱了,“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呢。”

      时安连哭都没有声音,他抱着他哥的脖子,头埋着,江岁的衬衫早浸湿了一大块,他用手掌慢慢抚摸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我们宝宝受委屈了,等明天哥哥带你去讨回公道好不好?”

      明知道时安听不见,江岁还是要说出口,拉过他的手,像邹童一样在他手掌上写字,指尖慢慢地划着,一撇一捺,一笔一划。

      “我是江岁,我来带你回家。”

      那年时安才刚满二十二岁,九月份的扬城天气特别好,茴城的果树园里结满了果,北城那块地也开满了花,他哥推着他的轮椅,把他接回了家。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我是江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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