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赤狐》公子漠宸

1、[序]故人见面不相识

　　暗夏是一只妖，一只修行了很久的狐妖。
　　她居住在星佑王朝的都城里，是这里最有名的丝竹馆里的舞姬。她常常穿着一袭大红舞衣，在丝竹馆翩然起舞。看见那些男子或痴迷或贪婪的目光，她就觉得非常有趣。
　　人，有欲望，有感情，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不离不弃的爱情。
　　她便是因着这些而放弃成仙的机会而留在人间。她喜欢这里的繁华，她想要尝尽天下美食，走尽名山大川，看尽人间冷暖。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如桃花一般的男子。或者该说他是个孩子。
　　那一日，暗夏一时兴起，换上一件月白长袍，束起长发，扮作男子进了皇宫。然后，她就看见了那时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七皇子殿下楚南季。
　　她真没想到深宫中还有如此美丽的地方。虽是冬季，但七皇子所居住的青衣殿里的桃花却开得绚烂夺目。小小的人儿站在桃林里，美得令人窒息。
　　楚南季背靠在桃树上，绝美的容颜被一袭紫衣衬得妖娆无比。一双桃花眼中所盛的，是满满的温柔。饶是见多了绝色男女的暗夏，都看得痴了。
　　正在出神，忽然有一柄剑朝她刺来。定睛一看，握剑的竟是那楚南季！
　　暗夏红莲一般的唇缓缓地翘起，没想到这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孩子，竟是如此机警呢。她淡笑着，微微一侧身，躲过了他的攻击。
　　一击落空，楚南季也不恼，持剑而立，站在暗夏面前细细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是个狐狸一般的男子，眉目如画，脸上有淡淡的妩媚和慵懒。“他”的肌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他”的长发，是子夜一般的黑亮。“他”的双眸，是宛若星辰的灿烂。“他”，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男子。
　　“你是谁？”他问。
　　少年的声音温润如玉，温文儒雅，是一万分的好听。
　　暗夏不答，只是说：“我可教你绝世武功，你可愿意学？”
　　在这深宫里，越有本事，活命的机会自然就是越大。楚南季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也没有考虑眼前人的动机，便朝着暗夏跪下了，“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女子并不阻止，只是静静地笑。

　　一转眼便是十年过去，楚南季十九岁的生辰。
　　仍是青衣殿，仍是桃花林，仍是一袭月白长袍的暗夏。
　　两人坐在石桌边，沉默着饮酒。
　　许久，暗夏开口：“南季，我明日便要离开了。”
　　楚南季拿着酒杯正要递到唇边的手一顿，随即轻笑，绝色容颜之上霎时间宛如桃花绽放，“所以呢？”他反问。
　　“所以，”暗夏的双眸直视楚南季，“接下来我们会有半年不会再见面了。你自己万事小心。”
　　彼时楚南季已被封为太子，正是其他皇子眼中最大的敌人，若不是她有事必须去普陀山紫竹林一趟，她定是要留在这里等到南季登基才肯离去的。
　　“呵。”男子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低声一笑，“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师傅。”十年相处，他的师父每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日出时进宫来，又在黄昏时离开。他对“他”极其好奇。而“他”又一直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使得他对“他”的好奇更是强烈。
　　闻言，暗夏不以为然地挑起了柳眉，而后微微一笑。说起来，刚开始，她懒得编个假名告诉他，而后来，却是忘记了这件事了，还真是……她苦笑着摇摇头，还真是老了呢。“你便唤我阿央吧。”
　　“阿央？”楚南季又饮了一杯酒，眸中的光芒盛放如烟火，“那么阿央师父，既然您明日便要离开，不如徒儿为师父舞剑送行吧。顺便……举行出师仪式。”
　　暗夏一愣，既而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楚南季一笑，拔剑摆了个起手式，便一面高歌一面舞起剑来。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楚南季的一席深紫衣裳刹那间绽放，如同传说中开在弱水彼岸的曼珠沙华，隐约透出几丝淡淡的忧伤与悲痛。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少年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一片紫光倾泻。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剑风所过之处，落英缤纷。衬得他越发如同谪仙入世。
　　“挥手从兹去，萧萧班马鸣。”
　　一曲舞毕，楚南季蓦地将长剑一扔，转过身去，不让身后之人看见他眼中难忍的泪。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是不是他不够优秀？是不是他练武不够勤奋？为什么……为什么在他最难捱的时候要离开他呢……
　　暗夏见他的双肩在微微抖动，不解地问：“南季，你怎么了？”
　　轻柔的语气，仿佛是击溃了楚南季最后的坚强。那个紫衣墨发的绝美少年突然转身，将暗夏拥入怀中，“不要走。阿央师父……不，阿央，不要走好不好？”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他”揉碎，“我、我喜欢上你了。虽然你比我大很多，还是一个男子，但是，我还是喜欢你。阿央，我喜欢你……你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尽管因他孩子般不安的语气而有些不舍，但暗夏仍是轻轻推开了他，毕竟此次是观音大士找她，不去的话，万一紫竹林的那些小精怪们不满了，那她接下来的几千年可就不得安宁了。“我非走不可。”
　　楚南季的目光骤然一凛，“那么，我就打得你走不了！”话音未落，他已拿起地上的剑，将毕生修为都毫无保留地施展了出来。
　　只一剑，他便要让“他”无法离开！
　　然而暗夏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纵身一跃，在楚南季的剑刺到她胸前的一刹那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只为他留下了一句话：“南季，等我。”
　　楚南季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长剑无意识地落地，泪如泉涌。

　　再见面时，已是两年之后了。
　　没料到观音大士找她竟是要逼她成仙，她被抓了个措手不及，被囚在普雅阵中无法解脱。真不愧是紫竹林里最强的阵法，竟让向来将天地间的任何阵法都视若无物的她，都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能破阵而出。
　　那时候，楚南季已经登基许久了，百姓们对他赞不绝口。得知他一切安好，她便也不想再去找他自添烦恼了。毕竟，他对男装的她都能动情，更何况她是个女子呢？
　　于是她又回到了丝竹馆，又成为了昔年的舞姬阿央。却不料在她名声最盛之时遇上了楚南季微服出访，因听闻她的名字“阿央”，便特意来了丝竹馆，还包下了整个馆子。
　　所以现在馆内，只有翩然起舞的她和非常专注地出神的他。
　　唉。她叹着气停下舞步，直视高楼看台上的楚南季——两年不见，他更加英俊出尘了，发呆的样子足以让天下人都为之疯狂倾倒。
　　“皇上。”她唤，“您似乎对阿央的舞姿并不喜欢？”
　　楚南季回神看向她，问：“你可有兄长？”他的眸子透过面前的女子看到了那个一袭月白长袍出尘脱俗的男子，心里的思念泛滥成灾。
　　她摇摇头，看着不远处的青年皇帝迅速黯淡下去的目光，好笑地抚额，“皇上可是想问我是否有个名为‘阿央’的兄长？”
　　周围的空气登时降低了几度，楚南季的一双桃花眼防备地盯着她，“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阿央？！”
　　无力地叹气再叹气，此时此刻若不是怕招来麻烦，暗夏真的很想拍死楚南季，不就是男女之差么，已经和她相处了十年之久的他就认不出来么？“要知道我是谁，不如皇上让我入宫不就可以知晓了么？”她笑靥如花地道。
　　“你在威胁朕？”楚南季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啊——除了叹气暗夏真的不知道她该怎么办了，不过这也挺有趣的，起码她觉得这样很好玩。“是，我在威胁你。那个所谓的‘阿央’，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若你想知道，便让我入宫做皇后。”话说她这么多年来去过那么多地方，还真是没去过皇宫呢，好不容易有机会，不如就做做皇后试试看吧。她如是想着。
　　楚南季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近乎发白，“朕、答、应、你！”话语中隐隐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阿咧？发火了呢。暗夏笑得妩媚而且多情，“如此，多谢皇上了。”

　　皇上大婚，金銮殿上一片歌舞升平。只是这皇后与皇上的表现却截然不同。
　　以前来这里都是偷偷摸摸的，而且也只去过青衣殿，此次见识到如此奢华的场面，暗夏的笑容一直不曾消失，好奇地打量着每个大臣的脸和大殿的每一处角落。
　　而楚南季自始至终脸黑得跟包公似的，好像在场的每个人都是他的仇家一般。尤其是暗夏，他看向她的目光几乎可以把她看似单薄的身体都射穿。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凝视，暗夏转过头，对他灿然一笑，“皇上可有事？”
　　后者别扭地转过了头。
　　暗夏正想再好好逗逗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一个身影，脸上便瞬间褪尽了血色。
　　是他！是他！她惊恐地拉住了身旁男子的衣袖，“南季，快走！”
　　然而楚南季没有动，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来不及了！暗夏只能用力地推开他，却因着惯性坐到了龙座上。
　　楚南季眸中瞬间怒气泛滥，正想大叱一声，就看见一柄纯黑色长剑朝着暗夏的胸口刺去！
　　那柄剑来得极快更是极其的突然，若是常人定是无法躲开。那剑有着仿佛可以分裂空气的速度，只是一眨眼便已来到暗夏的面前。
　　华服女子不悦地皱起了眉，迅速起身往左边一闪，同时用气劲弹开了长剑。然后，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以前，起身飞跃出大殿。
　　大臣中一道黑影闪过，随着暗夏出了金銮殿。
　　当在场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大殿上，早已经没有了皇上、皇后和出剑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