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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为什么岁月静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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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园在京郊东山附近,从李曌太爷爷那代就开始修,一代一代皇帝修葺下来,已蔚为大观。
绿柳横陂、奇花满地,太液池粼粼水面皱碧铺纹,翠微山隐隐山色峰峦如屏。
比起一棵树都没有、天天晒在大毒日头下的皇宫,堪称绝佳避暑胜地。
更难得的是,景明园离皇宫不远。
皇帝扔下内阁六部自己出来过暑假,虽然停了经筵和小朝会,但朝臣奏疏仍可日日送来。
只不过需要顶着烈日快马加鞭,路程辛苦了些。
李曌把这个沟通内外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阮平。
毕竟天气暑热,衣衫轻薄,比起阮平她更喜欢锦绣贴身伺候,方便随意。
李曌扶太后下了步撵,登上涌玉亭。
涌玉亭在一座白玉石桥上。远处雕甍绣栏在山坳树杪间若隐若现,亭下清溪泻雪、碎玉溅珠,几名宫女在一旁扇风炉煮茶,茶香混着远处荷香阵阵。
太后笑着轻拍李曌的手:“舒坦,确实比屋子里敞亮。”
亭内已摆好竹案,上面设着笔墨纸砚。
“当然。”李曌眉眼弯弯:“看着这些远山活水,眼都清碧了。往后咱都在这里批折子。”
太后颔首:“那可再好不过。”
正说着,阮平带了小太监送奏疏过来。一行人被外头的烈日晒得热气腾腾的。
太后笑道:“我们娘俩图凉快敞亮,竟让阮公公多劳累了。”
“诶呦娘娘,您可折煞奴才了。”阮平连忙跪下:“上年冬里奴才受了寒,太医说冬病夏治,正要三伏天里多晒太阳多出汗呢。”
太后大奇:“竟有这种说法吗?”
“阮平你赶紧滚!”李曌气笑了。想想也是,太后差不多到了爱养生的年纪。
“这里不要你伺候。把印盒交给锦绣,滚回自己地盘当爷爷去。”
“诺。”阮平眉开眼笑退出去。
阮平、锦绣和太后身边得用的大宫女、大太监,都被赐了避暑的小院子。不在御前伺候时,可在自己院子里休憩闲居,
阮平的院子里井水、冰鉴,瓜果饮子一应俱全,干儿子干孙子们早在他回来前便切好瓜果,用冰镇着。
他一进自己的小院,干儿干孙们便迎上来,扇风的扇风、奉茶的奉茶。
舒坦~~
阮平躺在自己小院里,喝着冰镇的饮子,吃着切好的瓜果。咱当太监的日日苦熬,不就为了这一刻么。
万岁体恤,把奴才们当人。阮平心里感激,万岁自己辛苦批折子,反倒放奴才们回来歇着。
更让他感激涕零的是,万岁让锦绣代为掌印。
如果让他歇着的时候,把印盒给其他太监,阮平就是累死也得钉在御前!
把印盒交给锦绣,说明万岁打心眼里体恤他。
阮平自己摇着扇,宫女和太监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挡不了谁的道儿。
李曌把最后一本奏疏递给锦绣,向太后感叹:“我们绣儿干活越来越麻利。”
“可不。”太后深表认同,赞道:“女孩儿细致,瞧这些奏疏摞得多齐整,比阮平强多了。”
李曌笑着点头,心想,我们绣儿何止比他强在细致。阮平那家伙贪财胆大,哪有我们绣儿忠贞正直。
她看向锦绣,勉励道:“你读过书,要多看多学,将来做朕的婉儿。”
“称量天下士。”
“万岁!”锦绣悚然一惊。
李曌抬手止住她说话,笑着悄悄指太后。太后没上过学文化低,方才没听懂,你就不要再大白话表忠心的给太后解释一遍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岁月静好呀~”
锦绣低下头,悄悄压下眼里的热意。
她不知道心里突然翻涌而起的情绪叫什么名字,或许是曾认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士为知己者死。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操练的喊声。
太后放下茶杯,忍不住蹙眉问李曌:“禁军怎么又喊起来了,难不成今天下午你还要看蹴鞠?”
“对啊。”李曌叉腰笑道:“我把他们分成十支队伍比赛蹴鞠,已经看了四场八支队伍,剩下一场总不能不看,厚此薄彼。”
太后闻言,盯着李曌表情细看,欲言又止好一阵子,终是叹道:“算了,你随意吧。”
说完忍不住又念叨,“夏天衣裳轻薄,千万不要让侍卫冲撞了。”
“母后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阿弥陀佛。”太后扶了宫女的手向亭外去,“但愿你有数。”
夏日天长,午间小憩后,待到日头西沉,李曌登上景明阁。
景明阁后面是金光粼粼的太液池,前头宽阔平整的湖岸已被李曌命人平整成校场。
宫里的禁军侍卫大多是勋贵武将的子弟。刚来景明园时,李曌打算让他们演武比比骑射拳脚,结果发现人人面露惊惶。
她温言问了几句,发现这些少爷兵们斗鸡走马都是高手,真比骑射拳脚,没几个敢挺胸昂头拍胸脯。
思来想去,蹴鞠吧。
少爷兵们不缺银钱,缺那份在家族里能挺直腰杆的荣耀和认可。
李曌告诉他们,最终获胜的队伍里每个人都会得到皇帝亲笔写的一幅字。
好家伙,前四场那时玩命的踢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
校场上两支队伍身着劲装,其他不上场的禁军侍卫分立在两侧,山呼之声撼天动地。
精气神和忠诚度比之前高太多了!
李曌笑容满面,她本来也没指望这些上阵杀敌。只需要够忠心,能够一声令下,一哄而上……
她抬手止住山呼,振声道:“开始!”
侍卫统领、成国公世子傅丹将球高高抛起。
分着赭衣和黄衣的两队禁军侍卫在校场上展开激烈“厮杀”,喝彩声、懊恼声此起彼伏。
渐渐的,李曌看到一个穿赭衣的侍卫明显体力不支。
大热天的,别中暑出了事。
她指着人吩咐阮平:“看到跑不动的那个了吗,把他叫下来。”
不一会儿,赭衣侍卫便大汗淋漓、穿着粗气跪在她身前请罪:“微臣罪该万死!”
“没事儿。”李曌摆摆手,让人给他拿柄扇子,“尽力而为嘛。”
这侍卫长得温雅白净,看着就不像体力多好的样子。
李曌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哪家勋贵子弟,长在富贵窝里,把祖宗吃饭的本事都丢了。
话说回来,这人怎么看着这么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大朝会的时候骂了他爹?
李曌问:“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忙起身行礼:“罪臣张忠勇,父亲英国公张嗣。”
…………
李曌脑袋瓜子嗡嗡的。我就说为什么眼熟,原来是上上辈子的驸马!
这副小身板,怨不得死得早。
上上辈子她景祐二年十六岁成亲,驸马景祐四年就死了。
俩人感情麻麻,也没孩子,宁寿公主一个人在公主府孀居四十余年,直到大厦倾倒、天崩地裂。
驸马什么的,早忘得一干二净。
“行了,起来吧。”
再见故人,李曌无语极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坐那歇着看他们踢吧。”
“是,谢万岁!”
张忠勇心情激动极了。万岁不但不恼,竟还勉励我。
他看向皇帝温和的侧脸,鼓起勇气道:“万岁,罪臣素日读书习文,诗词文章尚能过得去。”
“哦,是吗。”
李曌有一搭无一搭跟张忠勇搭话。
一场蹴鞠踢完,张忠勇已经“陛下君恩似海深”,认为皇帝待他格外不同了。
十支队伍比完第一轮,歇上几日,胜出的队伍要轮番再比第二轮、第三轮,直到决出最后冠军。
期间适逢大朝会,李曌回了皇宫一趟,抽空见了一下张荆。
首辅大人说京城内外无事,百官勤勉、新政顺遂,陛下安心避暑保重龙体即是社稷之福。
李曌勉励了他几句,便放心回了景明园。
在景明园又游荡了些时日,李曌和侍卫们混得越发熟了。
她渐渐发现张忠勇时常出现在她周围,探头探脑。
本不欲理他,没想到他却越发张狂。
不但自己时不时出现,身边竟还多了三五个人。
窥测圣踪,罪该万死!
李曌再不能容忍。他们再一次探头探脑的时候,被李曌着人从假山后揪了出来!
除了张忠勇,还有另外两人。
“万岁!万岁!”
张忠勇哆哆嗦嗦抖如筛糠。
他旁边一人昂起头高声叫:“万岁,臣有罪,但臣等有天大的委屈,求万岁给我们做主啊!”
李曌沉声问:“何事?”
“万岁!罪臣蒋诚,父亲是忠顺伯蒋鼎。”
蒋诚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梗着脖子道:“万岁,三个月来户部只给文官发折俸的香料,却封了太仓乙字号。”
他指指身边的几个人:“我们这些人家里,已经三个月没领到俸禄了。臣不服,臣要告御状!”
李曌又指了另一人:“你说,是这样吗?”
“万岁,千真万确!”
那人道:“文官们领到香料都去抛售,现在香料价格越来越低,我们即便现在领到,也比应当的俸禄少了三成!”
“好啊,那你告诉朕,为什么不给你们发?”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依旧是蒋诚喊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劲儿:“他们把折俸的香料分成三六九等,我们不服!勇毅侯郭公前去争论,家奴失手打死乙字号的小卒,首辅让巡城御史围困侯府,乙字号关仓……”
!!!
蒋诚每说一句,李曌脑袋顶上炸一个响雷,炸得她脑袋瓜子嗡嗡的。
好好好,为什么岁月静好,原来是有人瞒上欺下,让朕闭目塞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