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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情关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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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庆祝新平大捷并慰劳将臣,苻坚下狠心杀了宫里的最后一头羊,与群臣分享。
开宴不到片刻,诸臣便纷纷起身,每个人腮帮子鼓鼓的,口齿含糊不清地向苻坚请辞,样子十分古怪。日后陆易姚才知道,宴上大家将肉塞进嘴里不敢咽下,是为了赶回家吐肉分与妻儿。
这一年的春天就在这样的饥饿中颤抖地到来。
春风一遍遍拂过这片大地,却依然无法为她换上绿色的新衣。水田里辛勤耕作的汉子,提着竹篮送饭的少妇,在田间嬉闹的孩童,蹲在田头讲故事的老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万户萧疏,白骨遮野,就算是春风亦感无力,洒下的泪水,化作了凄历历的春雨。
许洋趴在窗前,百般无聊地看着从檐上落下的雨帘。
“许爷。”内侍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许洋回头瞧去,那内侍欠身道:“陛下有请。”
许洋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起身走过去,内侍忙为他撑开竹伞。
说起来,他在阿房的日子一点也不舒坦。宇文菁永远站在他看得见却触摸不到的地方,慕容冲心思难测,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虽然他从没有抢过别人的饭碗,可大家对他普遍怀有敌意。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一不纵火,二不掳掠,三不□□,四不食人,以致遭人“忌妒”。数来数去,也只有慕容恒还算亲切。现在,他都快降格到与张三李四作兄弟了。
称帝以后,慕容冲骄态日显,仍然只知破坏不知建设,对部下赏罚任情。连几个月前自长安投奔而来的慕容盛与慕容柔两个初中生,私下里都不看好他。许洋也渐生忧虑,不知这是因为宇文菁的关系,还是总算与慕容冲相识一场,或者,他毕竟见证了西燕的立国,实在不愿意她像记忆中那么短命。
阿房城,宣和殿内。
长安周郡地形图摊开在慕容冲面前的案几上,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秀致的眉尖微颦,清绝无尘的脸上现出专注的神情。
见到慕容冲的目光停留在冯翊郡,许洋立刻猜到自己被召来的目的。冯翊的坞堡联盟一直是慕容冲的眼中钉,该地区民心向秦,多次往长安输送粮食,盟主赵敖所在的莲勺县两堡,地势险要,壁坚难攻。开春以后,慕容冲派慕容永清扫了该郡大大小小几十座堡,唯独莲勺县没有攻下来,还为此损失了几千人马,慕容永自己也受伤不轻。
慕容冲不免心烦,声威受挫固然令他气愤,更想到若连两座堡垒都攻不下来,休提防御坚固的长安城了。
“先生可有良策?”
许洋微微一笑,脑子里想着莲勺县的情况,这主副二堡依山靠河,有险可恃,之间相距不到十里,遥相呼应,共屯有民兵近万人,确实易守难攻。他老老实实的道:“攻打坞堡在下实在不在行,不过对于治理国家,倒是有些想法。”
抬眼即见慕容冲现出不悦之色,他立马知趣的改口道:“在下相信陛下心中早有策略。”
慕容冲冷哼一声:“春季雪水消融,河水大涨,朕只需占领上游,决水灌堡,两堡自然手到擒来。”
许洋不寒而栗,水淹是最残酷的攻城法之一。可他又一想,堡民被水淹死也许总好过遭受燕军的屠戮。这时又听慕容冲道:“朕攻打莲勺二堡不仅是要令整个冯翊郡屈服,也是借此给士兵们练手,为攻打长安作准备。不到最后,朕都不会用决河水这个办法,因此才想听听先生有何高见。”
许洋沉思片刻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显然束手无策。
慕容冲冷锐的目光射向他,脸上尤带着笑容:“今朕一方霸主,有夺天下之志,先生为朕效力,应该算不得委屈吧。何况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亦当快意,高官厚禄,钱帛美女,朕可任先生取之。”
许洋一笑,懒洋洋的道:“陛下错爱了,在下天生是个好吃懒做的小混混,最讨厌动脑筋和整日操烦,更不想变成杀人狂或变态狂,说实话,这里的环境好像不太适合在下。”
“朕知道寻常东西,先生看不上眼。”
许洋的心不由一紧,专心等待他的下文。
“菁妹又如何呢?朕可以把她赐给你。”慕容冲的语调平静随意,微微上扬的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洋用力地看着他,直看得脸上肌肉僵硬,心中怒火涨起又退去。慕容冲究竟在得意什么?是算准他绝对不会拒绝吗?
“陛下不愧为乱世之雄,谋事能够无情无义,在下由衷佩服。只是陛下却未免小觑在下了,菁儿在我眼中是个值得尊重的朋友,并非某人的私物,我决不允许有人这样对待她。”
“先生误会了,朕将菁妹交给你,是相信先生能好好地照顾她。”
许洋呆了一呆,慕容冲清秀的脸映在他的眼眸中,是那么的淡然,好似柔和的微风,让人看不透他的真意。
“陛下,没有人能左右我许洋。”他刻意用强硬的态度试探,说完便揖手告辞。
慕容冲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也没有阻拦。许洋步出大殿,心里愈发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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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长廊,抬头即见宇文菁迎面走来,一身红色绣甲,清爽刚健,英姿勃勃。
许洋怔怔地看着她,身披战甲的宇文菁,有种荡人心魄的美丽。回想起来,自己就是在她策马驰入壶口关的那一瞬,生出了爱慕之心,那一日,她身上穿的,正是这套红甲。
“菁儿是要出征吗?”
宇文菁眼中流露出些许兴奋,道:“我奉命去攻打莲勺县二堡,统率前军。”
前军担负着最危险的攻坚任务,许洋英俊的脸在她锃亮盔甲的映照下,苍白如纸,他脱口而出道:“慕容冲难道无可用之将了吗!为何要菁儿领兵?”
宇文菁闻言英眉轻挑,冷冷道:“原来你心里一直瞧不起我。因为我是女子,就不能带军,就必须要躲在男人的保护之下?”
许洋脸一红,急道:“菁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
宇文菁神色转柔,微抿的唇瓣勾出不再跟他计较的笑容,不一会儿,复又一叹:“军中确实缺少大将,高盖正在泾水沿岸布防,慕容永、韩延受伤,恒叔留守阿房。陛下急着拿下冯翊郡,唯有命我与段随分领前后两军。”
许洋心下冷哼,慕容冲是借此表明他对宇文菁的命运有绝对的主宰权,同时亦是在威胁他。慕容冲啊慕容冲,你果然是冷血的,愤怒与悲哀在许洋胸中剧烈地翻腾着,难受又不能发作。
宇文菁似有所感应,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明亮的眼眸黯了下来:“你在伤心。”
“没有。”许洋毫不费力地展开笑容,一阵雨丝飘来,眼角的笑意也沾上了几许风雨。
“你走吧,别再管我的事了。”宇文菁垂下臻首,语气中充满恳求的味儿。
许洋用一个拥抱来回应她,带着些许霸道的道:“就算走,我也要带你一起走。”即使隔着坚硬的战甲,他仍清晰地感到怀中身躯笔直的僵住。许洋笑得有些苦涩,凑到她的耳畔道:“难道菁儿不相信我能给你幸福吗?”
“是菁儿不能给你幸福。”宇文菁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透着令人心碎的哀伤,“我真的做不到。”
许洋凄然地放开她,菁儿,海阔天空任你翱翔,为何你偏要扑向那无情的火?他不再看她,转身往回走。
宣和殿内。
慕容冲仍然注视着那张地形图,唇角边的笑意浓了些许。
尽管失意,许洋心中坦然,神情平静如昔,走上前请求道:“陛下,在下愿意代大小姐出征。”
慕容冲抬起头,语调中透着嘲笑的意味:“先生现在是否可以道出胸中高见了。”
许洋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是一团和气:“高见没有,愚见倒有一条,应该比陛下的水淹之计强一些。”他无视慕容冲的愠色,徐徐道:“要拿下两座堡,未必要强攻。只要将主堡内的军队引出来消灭掉,两堡唾手可得。”
慕容冲明白他的想法,即避敌所强,攻其所短。他道:“赵敖一向凭堡固守,决不会轻易出来。上次慕容永猛攻副堡时,也未见其出堡援助盟友。”
许洋道:“那是赵敖不敢冒险与燕军硬碰,若是一块送上门的肥肉,他就会出堡来捡了。”
慕容冲感兴趣的问道:“先生打算以何为饵?”
许洋笑道:“粮草如何?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冯翊郡同样遍地饥荒,长安更是嗷嗷待哺。我们在副堡下安营扎寨,摆出围困之态,当支援的粮草途径主堡附近时,我就不信赵敖能忍住不抢。”
慕容冲眼中露出赞同之色:“我们以一支二千人的军队护送辎重,这个数目既不会令赵敖起疑,又是他可以应付的。”
许洋道:“即时赵敖心怀谨慎,第一次不敢下手,待到第二次时,我就不信他忍得住。我们将伏军藏在河对岸的林中,预先做好浮桥,一旦赵敖出堡劫粮,我军立刻搭桥过河,一举消灭他们。”
慕容冲心下满意,笑的冷酷好看:“攻下莲勺县,也即取得了冯翊郡,长安彻底变得孤立无援,饥荒了这么久,苻坚怎还能守得住,他不出城就只有饿死,出城将会被朕的大军碾得粉碎。”
许洋满心的无奈,为了这永世也化解不开的仇怨,高贵美丽的王子变成了红眼的杀人恶魔,八百里秦川沃土尽变成血荒地狱。若慕容冲真能复仇成功,完成心愿,也许反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