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寄》希芭娅

1、陨星

　　逢雨死了。
　　她不仅死了，她还看到黑白无常了。
　　只是他俩不穿长袍，改穿西装了。
　　好像还不怎么正经。
　　身着白西装的一看就是白无常，他对着地上一摊泥，或许是尸体，毫不客气地评价起来。
　　“啧啧，怎么成这副模样了？恐怕连比对仪都扫描不出来。黑枫，你说呢？”
　　白无常双手抱胸，边说边摇头，但语气里丝毫没有嫌弃棘手的意味，甚至还挑衅地用手肘碰了碰身侧的无常。
　　“白时，比对仪的扫描标准是魂息，每具魂魄的魂息都有所不同，不可能扫描不出来，这种阴界基本常识你不可能不知道。别再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了。”
　　显然，名为黑枫的无常并不接招。
　　“知道了！我这不是看大晚上的怪吓人的，想着找点话题吗。”白时被拆穿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表示这是在安慰他。
　　“我们的存在就是最吓人的。”黑枫听出白时的揶揄，眸光闪了闪，面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山水不显。说着他就走开，四周看了看，找准一个点站定后，抬手示意白时过去。
　　白时一噎，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黑枫转身离开，他打算跟过去时，瞧着黑枫招小狗似的动作，顿时不乐意了，他转头就走。
　　黑枫一愣，明白他这是闹脾气了，他不动声色地笑笑，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是那个小孩子脾气。
　　白时在周围转了转，发现黑枫所站的位置确实是最好的界心，他脸色一黑，又不乐意了。他咋咋呼呼地朝黑枫走去，没好气地冲黑枫嚷嚷，“还不赶紧让开!傻站着干什么，耽误我的修炼时间你担待得起吗？！”
　　黑枫从善如流地让开，客客气气地说了声，“请。”
　　蓄了力的一拳砸在棉花上，白时憋红了脸，他呐呐作声，“我设结界了。”
　　黑枫没说话，点了点头，默默等白时施力。
　　结界形成的过程费时费力，黑枫盯着白时紧闭的双眼，眼神愈发幽暗，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对那群阴沟里的老鼠恨意流露。
　　结界渐成，察觉到白时眼皮微动，黑枫控制住心神，认真地看着白时。
　　“要歇一下吗？”黑枫自然的发问。
　　“不用，我还没弱到那种程度。”见黑枫面色如常，白时隐隐松了口气，羞愧的情绪烟消云散。“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动作又大了不少。”提及他们，白时也正经了不少，语气恨恨。
　　假装没发现他的紧张，黑枫喉头发出愉悦的笑声，闷闷地，很短暂，在白时意识到什么之前便收敛起所有情绪，他淡淡开口，“那继续？”
　　“开始吧。”白时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看白时动作，黑枫挪步正对着他，也跟着闭上了眼，他双手置于胸前，微微合拢。
　　感受到周围空气荡起涟漪，白时抬起右手，在虚空中画了个圆，然后右手稍稍后撤，向他画的圈中注入魂力。那个圆圈就像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魂力。
　　突然，涌入的魂力好像饱和了一样，原本还算平静的圆圈内魂力骤然泵开，周身气势突起，位于磁场暴乱中心的二人却岿然不动，淡定无比。见此场面，两人同时出声，口中念念有词，但魂力的波澜越掀越大，只闻衣摆猎猎作响，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小鬼黑无常枫，愿以身魂为引，身魄为皿，渡阴至阳。”
　　“小鬼白无常时，愿以身魂为钥，身魄为祭，执阴入阳。”
　　“如小鬼有违天意，则魂囚，则魄灭，永世不得超生。”
　　气氛很严肃，逢雨不敢开腔。她本以为黑白无常就是吐着长舌头，拖着锁链来逮她们，把魂魄拴着扔去阴曹地府，结果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仪式。
　　有时候真不怪魂魄不想走，是真冤，比如她，比窦娥还冤。
　　累死累活考上心仪的大学，出来实习拼了命地加班领提成，熬到深夜才下班，眼看就要过了实习期，下班还能被跳楼的小姐姐砸成泥。
　　她只是一个想要努力赚钱报答养父母的社畜而已啊！
　　思绪回笼，两个无常早就完成那个庄严的仪式了。
　　黑枫直直立着，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而白时手中多出来了一柄金属探测器模样的…法杖？看着白时的拿法，逢雨不太肯定自己的猜测，不过这应该就是比对仪了。
　　逢雨由衷感慨着阴曹地府的与时俱进。
　　白时拿着比对仪，正要运转魂力，被黑枫制止了，他朝黑枫伸出手，“我来吧。”
　　“不用，我来就行，我还撑得住。”白时拒绝了，他的魂力比黑枫要深厚。
　　黑枫的手还伸着，他不再多说，不容置喙地按住白时的手，拨开捏着手柄的手指，将比对仪拿过来。
　　这下由不得白时要夺回来，黑枫迅速运转魂力激活它，还算充盈的魂力源源不断的注入，比对仪外观显出几条纹路，隐隐向上延伸，汇集到顶部的凹槽。直到凹槽亮起银蓝色，黑枫停住动作，随即呼出一大口浊气。
　　待平复气息后，他和白时对视了一眼，抿起了唇，白时瞬间明白，这是黑枫他的魂力快枯竭了。白时眉头狠狠皱起，神色极为不悦，嘴一张就是骂。
　　“这群狗娘养的白眼狼，忘恩负义，真把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孽种当再生父母了是吧！真是连本都忘了!”
　　白时还想说些什么，黑枫赶紧阻止了他，“好了，我们迅速了结完这一单回阴界。现在看来，最近他们的动作大了不止一成。”边说边把比对仪塞到他手里，自己走到一旁示意他操作。
　　白时明事理，他知道当务之急是回到阴界修炼，在阳界停留得越久，他们的魂力就越弱，按这个进程发展，要来阳界一趟的话，修为甚至可能会倒退。
　　他没骂过瘾，冷哼一声，还是走向尸体蹲下，手中的比对仪甫一接近“烂泥”，就发出刺耳的长鸣声，逢雨猛然感受到一股吸力，然后她就飘向空中，失去她的影子和暂时性的全知视角了。
　　与此同时，比对仪弹出了两张幻影屏。
　　“姓名刘润，性别女，年龄24岁，死因自杀，死亡地点武真路……”
　　“姓名逢雨，性别未知，年龄未知，死因未知，死亡地点未知……”
　　两个无常一愣，怔怔地看着逢雨笑盈盈地跟他们打招呼，“嗨~”
　　播报逢雨的幻影屏疯狂闪烁着，发出表示警告意味的红色，提醒异常情况。
　　逢雨看不到屏上的内容，还以为是每个人喜欢的颜色——她喜欢红色，刘润喜欢蓝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黑枫率先反应过来事出反常，立马反馈给了高级管理层。申请的紧急通讯很快有了回应，黑枫走到一边去详述状况。
　　白时还没有从逢雨给他打招呼的画面中回过神，这感觉就像次元壁破裂了一样。
　　这边刘润满怀歉意地对逢雨说，“对不起啊，让你死得这么难看。”
　　不等逢雨回答她，白时就把刘润牵引到比对仪中，准备渡回阴界。
　　逢雨看着体型圆润的小姐姐被瞬间吸入到那个金属探测仪中，两眼放光。
　　她兴奋地绕着白时转啊转，飞来飞去，“那个小姐姐是要跟你们去地府吗？你们是谁都能带过去吗？不累吗？那么大个人，怪不得能把我砸成泥呢，如果我们不愿意跟你们回去，你们会怎么办呢？……”
　　逢雨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白时一直没回答，黑枫在听候上级的指示，她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理她，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激动，活了20多年第一次见到活的死人呢。
　　“那我们呢，什么时候走？”
　　直到逢雨问出这话，白时转头看向黑枫，黑枫切断通讯向两人走来，一时间没人说话，周遭陷入寂静。黑枫走过来，先看了一眼白时，然后对着逢雨开口道，“你不能跟我们走。”
　　“为什么？”逢雨和白时同时发问。
　　“怎么连你也这么惊讶，你们两个不是一伙的吗？”逢雨疑惑地问白时。
　　“对啊，我俩不是一伙的吗？”白时满眼真诚地问黑枫。
　　黑枫无语，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我方才向上级汇报了此事，了解到逢小姐阳寿未尽，至于为何会提前陨命，初步推测是第三方世界所为。”
　　说到这里黑枫顿了顿，忽又继续说道，“但也因为逢小姐的命格够弱，所以有机会不被他们发现就可以通过时空裂隙，达到他们所创造的世界。”
　　说到这里，黑枫的情绪明显不对劲了，天知道刚刚他知道这个消息时有多激动，好容易才压抑下的疯狂此刻在两人面前尽数显现。
　　逢雨发现了，白时自然也发现了，他心中大喊不妙，但还是接过话头，“所以他们想逢雨替他们承责，是吧？”
　　黑枫没开口，但他现在克制不了的情绪表明了一切。
　　“不行，她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牵扯进来，这是我们阴界的事情。”白时皱起眉头，不赞同地看着他。
　　“为何不行？”黑枫盯着他，黑亮的眼神似乎在指责他为何不顾阴界。
　　“都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是一个平民而已，不该搅合进来。”白时无奈地看着黑枫。又来了，每次一逮到机会，看到一点希望就这样，从来不思考可不可行，与平日里稳重平和的他完全不同，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告诉她不就好了，况且她现在也是阴界的一份子了，该为阴界分忧的。”黑枫一脸理所当然，白时看了都恨不得揍他一顿，更别说逢雨了。
　　白时正想说话，便听见逢雨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那我凭什么替你们承责？”
　　黑枫早料到她会拒绝，毕竟没人会喜欢麻烦。他眼中划过一道暗光，默不作声地开始蓄积魂力。
　　眼见形势不对，白时连忙拉住黑枫，朝他摇摇头，“黑枫，不可！”
　　黑枫似乎魔怔了，他说，“有何不可？白时，机不可失。”事情眼看就要迎来转机，他怎么可能放过。
　　“黑枫！你清醒一点！”白时还想再劝，逢雨接着满脸挑衅地说，“怎么？想来硬的啊？帅哥，拜托您自己悟一悟，就算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是你们的恩怨牵扯到我了，直接导致了我的死亡！
　　面对受害者，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事情，你怎么有脸干得出来的！冒昧问一下，你怎么死的？不会是被人反杀了吧？应该不会吧，毕竟你这么霸道，应该是不允许别人杀死自己的吧？哈！哈！哈！”
　　逢雨生前就不是好欺负的，现在到了阴界更是孑然一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已经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来啊，再弄死我一次，快，用你黑无常的实力，杀了我，反正你们也别想讨得了好。”她可不相信阴界就这么随意，上级会允许下属滥杀无辜，芸芸众生，命格弱的肯定不止她一个，没了她，也还有别人，但她也要让他们付出最大的代价。
　　“别想威胁我，黑—袍—鬼！”逢雨语速极快，嘴舌极其毒辣，白时想拦都拦不了。待她一字一句唇齿清晰地说完，黑枫的脸色也臭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听见“黑袍鬼”三个字，他眼中杀意迸发，手中蓄积的魂力终究是扔向了逢雨。
　　承责，两界平衡，时空裂隙……什么都管不着了。
　　逢雨也不动，连发丝都叫嚣着桀骜和不羁，任由魂力向她冲来。
　　“够了！”
　　另一股魂力将黑枫的力量击破，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空气剧烈地波动起来，在逢雨耳中听起来就仿佛在哀鸣般。结界狠颤了几颤，阳界的物什也受到了影响，树木的叶子之间相互摩擦发出了“簌簌”声，高楼的玻璃也跟着摇动，幸好此时是深夜，商业区的人少之又少，本次局部地震，没什么活物受到惊吓。
　　逢雨发丝狂动，即便是余威，也逼得她连连后退，她不得不一只脚略退稍弯以稳住身形。刚刚才放完狠话，现在就倒下着实丢脸。
　　不过，她赌对了，那个叫白时的无常还是个正常无常。白时也是松了一大口气，还好黑枫现在魂力亏空，不然他的全力一招，白时可没信心能拦住。
　　“黑枫，你过分了！”白时开口斥责他，眉头越皱越深。
　　逢雨不作声，她站在一旁，盘算着如何套出点消息。
　　“嘁，装什么！”逢雨站直身子，习惯使然，她揉了揉胸口，才恍然大悟般看向自己的尸体，她没有实体。
　　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逢雨眼中显出讽刺，她就是认为两个无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她转头状似不经意般自言自语，“换在生前，我肯定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谁还理你们。如今飘来飘去，也没个落脚之处，更别说落臀了，还被困在这几寸结界中，观看两个男鬼拉拉扯扯的台戏。”
　　说着她便假装百无聊赖地在结界里游荡，白时牵制着黑枫，让他没办法去抓逢雨。趁这时，白时赶紧安抚黑枫，和他商讨起来。
　　逢雨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但不敢接近两人，她怕那个黑无常又发疯要杀她。这下她是真的漫无目的地在结界中转了起来。
　　从东面到西面，从左边到右边，从上方到下方，从底部到顶部……然后她发现，这结界是个大方块。
　　这一刻她是真正体会到了做鬼的快乐，溜达了这么久都没什么疲倦感，也不用担心工作业绩。
　　她突然想起，按照小说中的一般说法，结界都会拥有一个阵眼，只要她破坏了阵眼，应该就可以出去了吧，她又不能跟无常去阴界，他们走了之后她要去哪里转转好呢。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找阵眼，找了一圈才意识到这是结界，而且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是阵眼，结界是结界，阵法是阵法。
　　逢雨突然就焉了，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