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剧》泐琦

27、似是故人来

　　脉脉表现得很好，大方而不失矜持，虽微微有些紧张，但倒也控制得恰如其分，并没有金奖得主的自鸣得意和不可一世。但更让林承吃惊的是，这次比赛本届的赞助商，竟然是悠蓝日化。因此，为脉脉颁奖的竟是举止得体，相貌堂堂的李晋。相较于林承的吃惊，脉脉显得更从容一些，熟稔的和李晋握手，从李晋手里接过奖杯，然后微笑着面对不停的闪光灯，最后将目光锁定林承的方向。此时的林承，不得不承认脉脉的美，张扬和柔和被完美的统一在脉脉的目光中。林承报之以微笑，她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或许更适合出现在照相机前，而不是躲藏在照相机之后。
　　晚宴开始之后，脉脉不出所料的被众星拱月了，林承落单，却不以为意，只端了杯饮料到露台上吹风。
　　“林小姐，好久不见。”李晋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林承回转身，露出微笑：
　　“李总，好久不见。”
　　“小承，这些年过得好么？”李晋也是微笑着，眸光竟隐隐的湿润。
　　“唉……”林承微微叹息，该来的，总会来：“我很好，伯父伯母可健康？”
　　“我就知道你没忘记，却是故意不理我的了。”李晋不回答却抱怨。
　　“我那时候尚小，和现在很不一样了，你如果不认得我，我又何必多说。”林承的微笑慢慢变得苦涩。
　　“是，很不一样了，但眉宇间的气息，却和小时候一般无二的。我那日在酒席里见你就疑惑，只是不敢确定，世界上同名的人多了。只是见了杨脉脉的这张照片，你阖眸的表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会不自觉的微皱了眉。我这才敢肯定，你就是当初的林承。”李晋掏出照片，表情竟有些沉痛了。
　　“想不到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但如果脉脉是因为她选模特和赞助商有旧而获奖的，那么她会难堪的。”林承根本就是在明示李晋，不许将他们认识的事告诉脉脉，以免脉脉不必要的猜疑。
　　“放心，杨小姐凭借的完全是她自己的实力，赞助商无法左右比赛成绩。不过看起来，你和杨小姐关系匪浅。”李晋不小心瞥到了脉脉看向林承的目光，他明白那种目光意在向在意的人展示自己最美丽的样子。
　　“怎么说呢？前夫的前女友？呵呵，总之现在我们是好友。”林承忽然觉得世事难料，和脉脉的相识，竟然是因为江鸿铭。
　　“恩，什么时候聚聚，到底也叫了我那么几年的‘哥哥’。”
　　林承一怔，表情变冷，正在她不知道该拒绝还是答应的时候，手机响起，却是江鸿森。
　　“林承，鸿铭醒了，不肯说话也不配合检查治疗的……我想你过来看看。”江鸿森的声音听起来略略的着急。
　　林承看向正被同行包围着的脉脉，知道她还没有能脱身，于是低声答道：“好，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抱歉，有急事要先离开，你帮我和脉脉说一声。我晚点来接她。”林承挂了电话，转向一旁的李晋。
　　李晋也不急不恼，微笑着答应了。

　　当林承身着晚礼服出现在医院时，江鸿森在病房外垂头丧气。
　　“怎么了？”林承压低了声音问。
　　“今天下午就醒来了，他们要检查他有无脑损伤什么的，问他问题，他什么都不回答。我叫他吼他，都不理。我不知道他怎么了，要是他有什么，我……”江鸿森着实有些慌乱，毕竟如果不是自己沉不住气，江鸿铭不至于现在躺在这里。
　　“先别自己慌了。”林承略略分析，她昨天离开的时候，医生已经确定他生命无虞，也没有严重到要失去记忆的脑损伤，而且如果真是失忆，怕不会一语不发，只会逮到人就想问清楚吧。因此江鸿铭无非自己不想说话而已。但是考虑到鸿森说他的车祸简直像是想自杀，林承叹气，还是决定进去看他。
　　“鸿铭，我来了。”林承在江鸿铭身旁坐下，看他阖了眸，头被纱布包扎着，腿被石膏固定着，脸色苍白的躺着，到底有些难受了。
　　江鸿铭显是听到了，也不睁开眼，却将头偏向另一边。
　　“鸿铭，别这么孩子气了，鸿森很担心你。”对于病人，林承尚做不到冷颜以对，只能好声好气安慰着。
　　江鸿铭忽然伸手把被子捞了起来，遮住脸，包住头，无声的颤抖。
　　林承心下黯然，如今最难受自责的当属江鸿铭了吧，只是过去的都过去了，再如何的痛苦，又能挽回些什么呢？
　　“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别这样，为了以前的事折磨自己，何必呢？”林承有些手足无措，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边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边用手轻抚江鸿铭颤抖的肩。
　　此刻的江鸿铭，已然到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地步。被自己愚蠢的错误伤害的体无完肤的女子，竟在这时候说什么她好好的。她要怎么样好好的呢？没了爱人，没了孩子……哪怕林承骂他，恨他，甚至于揍他，也好过如此的善良体贴。她离婚时不肯说，逼她时也不肯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知道真相，为了不让自己痛苦。当思及此，江鸿铭越发自责，只觉一辈子再无法还林承什么了。强自克制情绪，却忍不住的流泪，忍不住的颤抖。而林承带了些微微凉意的手，正轻抚他的肩，恍惚中江鸿铭仿佛回到了大学第二年，当母亲离世的消息传来时，他也是藏在被子里哭，林承也是如此手足无措的安慰他。
　　林承见江鸿铭如此伤心，忽觉自己也挺作孽，本来好好的去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又何苦惹了他那样的难过。毕竟这个世界上，谁能真正左右命运呢？
　　就在林承怔怔陪着江落泪的时候，她不知道脉脉正站在病房门边，落寞的红了眼眶。

　　“怎么了？杨小姐，你让我送你来医院，又不进去看病人，却躲在这里哭？”李晋送了脉脉来医院，停好车上楼，却左右等不到电梯，好在病房在七楼，走走也就到了，却遇见正毫无形象坐在楼梯上啜泣的脉脉。
　　“你知道什么呀？”脉脉已经无所谓别人看到她哭到妆全部花掉的样子，原来真正的伤心是这样，是再不会在意妆容是否整洁，再不会在意有没有人看见自己的泪。
　　“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哭成这样子，怎么好呢？”李晋并不知道原因，送脉脉过来纯粹为了再见见林承，也就感觉无从劝起，只能递了纸巾过去。脉脉毫不客气的抓过纸巾，哭得更加伤心。
　　“杨小姐……要不我先送你回家？”李晋又不能放着脉脉不管，又不知道从何管起，忽然觉得，女人真是个谜。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魅力四射，后一刻就能哭得凄凄切切的。脉脉伤心着，觉得为什么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呢？情绪失控之下扑入李晋怀中，抱住李晋大放悲声，却在李晋的怀中，彻底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心意，又为自己再一次的感情悲剧而更加难过——林承和江鸿铭差点有过孩子的呀，哪里会接受自己呢？

　　病房里的林承安慰了许久，江鸿铭逐渐控制住情绪，脑子却逐渐昏沉。在林承的轻抚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互相拥有彼此的日子。这种仿佛让大伤之下的江鸿铭逐渐陷入了梦中，这一次，他果然梦见了丧母之初的自己。
　　无可诉说的悲伤笼罩着梦境，他梦见自己乍听见母亲去世的消息，呆坐在图书馆半日，林承来找他时，他却笑了，说“没事”。接着是梦游一般的上课，吃饭，睡觉。仿佛只要自己不接受，母亲就还在人间一般。不接家里的电话，拒绝参加母亲的葬礼，依旧微笑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林承看不下去，狠揍了他一拳，叫嚣着：“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不会因为你接受不接受而有所改变！你如果不想遗憾终身的话就赶紧打扮好了跟我去葬礼！”江鸿铭想不到柔柔弱弱的林承竟然会打人，而且痛得他略略清醒了些，是啊，母亲若有灵，走之时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会怎么样难过呢？他穿上了黑色西装，在林承的陪伴下参加了葬礼。只是，当看见母亲死寂的容颜时，梦境就碎了，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母亲依旧还活着。好歹撑到葬礼回来，江鸿铭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无声饮泣。他记得林承告诉他：“有时候，亲人的离开对于留下的人来说，是一种痛苦，可是于当事人来说，并不一定吧。”

　　林承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医院，给脉脉打电话，却发现她关机了。于是只好致电李晋，被告知脉脉已被他送回家，可是当林承回到家时，却发现漆黑一片，一怔之下苦笑，原来脉脉是回自己的家了。是了，脉脉也有自己的家呀。林承忽然感到空虚和害怕，脉脉在的日子，竟让她差点遗忘要怎么样一个人生活。林承卸了妆，洗了澡，而且，关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