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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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泠影社。
我正抬头看着墙上的照片发呆，突然被一个老头子打断了。
“你们这拍不拍个人写真？”他问，看起来漫不经心。我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 一个老头儿，拄着拐，身材很瘦，穿着却很阔绰，看起来有点面目可憎。
看样子就是随便问问的。要是真有钱，哪里用找我这个小破摄影社拍照？
于是我敷衍道：“能拍倒是能拍。不过最近行情不好，大爷，我要价可不低啊。”意思是，我这摄影棚又破价钱又高，不如您拍拍屁股滚蛋，别打扰本少爷发呆。
“要是大明星来拍，接不接？”那人在铺子里来回转悠，抬头瞅着我之前拍过的照片。
扯犊子呢，我一听就火了，哪门子大明星能来这儿拍？
“其实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他压低声音，凑过来说道：“我是老痒介绍来的。”
我心里警惕起来，心里一惊。老痒去年就去美国学影视策划去了，怎么跟这个老头认识了？心里一急，含糊道，“哪……哪个老痒？不认识。”
那人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大金牙：“你看这个。”说着便拿出几封信，打开来看，好像是推荐信，白纸黑字，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我的名字。我凑过去看，一眼就看出来是老痒的字迹。都说笔迹最难仿，我俩发小，一起长大的，我对他张牙舞爪的字最熟，不可能认错。
我打量了这老头两眼，他嘿嘿一笑：“老痒说给你看这个就明白了。”
我不免有些烦躁，一挥手：“说吧，老痒推荐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金牙老头咧嘴笑了起来，有些神秘莫测地说道：“其实我是个星探。”
狗屁，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挥手向铺子里面的伙计喊道：“王盟，送客！”
这老头一听就急了，拦下我嚷道：“诶你这小孙子怎么回事儿啊，跟你家老太爷比差远了！”
我正叼着烟呢，一听他这话，手就把烟拿下来了。
他认识我爷爷？
我爷爷是个有名的演员，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从我太爷爷起，家里就从事演艺行业，所以我爷爷入这行不奇怪，可以算上世袭。俗话说一代通文墨，二代识风雅，三代方知穿衣吃饭，我爷爷从大字不识一个到台词功底出神入化，逐渐再到我这一辈，积攒了大量的背景和人脉。可家里头从事影视行业的，却越来越少。到我爹那一辈，只有三叔一个人成了有名的大导演，常常在外面拍戏不回家；而我从小到大，别说拍东西了，剧本都没摸过几回。
我爷喜欢养狗。解放后我爷养了很多狗，都很有灵性。有一次他摸着狗跟我说，演艺圈就是一个大染缸，到最后没多少人还记着自己的初心。
那既然这老头认识我爷爷，或许还真是个星探不假。我扫了他两眼，他瞅了瞅我，说道：“我这手里还接着好几部戏呢，正缺演员，小三爷，有没有兴趣？”
我对这金牙老头没什么好感，应付了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
等送走了金牙老头，我收到了三叔发来的短信：“新剧开机仪式，八点”。
难得三叔叫我过去。我开着小金杯，一路风驰电掣赶到现场，开机仪式已经开始了。
开机仪式三叔一向看得很重，尤其像这样的大剧组，要一个人不能少，还要择个良辰吉日，就是求个平安吉利。
我走进拍摄场地，只听三叔在一处大院的中间喊我：“臭小子，你他娘赶紧过来，拿香磕头。”
我拿了三根香过去，看台子上放了个关公像，下面摆了些水果点心，还有颗巨大的猪头。台子对面还有块红布，下面罩着个东西，个头挺大，看不清楚。我从没进过剧组，看这景象瞬间觉得稀奇，我四周张望了一下，三叔在后面冷不丁踹了我屁股一脚：“正南方向，赶紧拜。”我被踹得一趔趄，赶紧朝正南方向老老实实磕了几个头。
其实三叔不说我也知道，这开机仪式大有讲究。选良辰吉时是必须的，其次拜神朝向也不能错。什么时候拜，什么地方拜，都会影响拜神的方向。我还听说，有人连经纬度都算得清清楚楚——可以想象，开机仪式在这些人眼里的重要地位。三叔曾说：“剧组那么多人，时间排的那么紧，一旦遇上恶劣天气或者闲人闹事——他娘的，”他狠狠地抽了口烟，“全他妈泡汤。”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都拜完了，三叔和几个伙计走到红布旁边一掀，露出一台摄影机。这时候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我盯着摄影机，心里一乐：这又拜的什么？摄影机神？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夹杂着雪。三叔深深地抽了口烟：“兆头不错。老话说得好，遇水则发啊。”
我忍不住问道：“三叔，你这是让我演戏了？”
三叔盯着我看了一会，他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到最后也没给我答复。我有些悻悻然，但心里还是留了一点念想。
开机后就是讲戏和走戏。现场闹哄哄一片，摄影师灯光师扛着设备来回跑，录音师举着话筒跟着演员找位置。似乎所有人都在忙，三叔早就成了陀螺转来转去，就剩我一个蹲在路边。
我百无聊赖地抽出一根烟，想点上却忘了带打火机。好巧不巧，手机响了，我掏兜拿出来一看，是上次那个金牙老头。我拨了接通，一大嗓门直接冲出来：“小三爷，前几天我问你拍大明星那档子事，你还记得不？”
我愣了一下，那大金牙也没理我，自顾自说下去：“明天下午两点，就在西泠摄影棚见。”
我挂了电话，心想开机仪式后还有几天才正式开拍，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接个私活，便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去，穿深蓝色卫衣，戴着兜帽。我看着他，心里犯起嘀咕，他怎么这么悠闲，跟三叔乱哄哄的团队格格不入。三叔的队伍可从来没有闲人。正想着，我习惯性地把烟送到嘴角，才发觉这烟根本就没点着，食指和中指就这么夹着，在这个天气，都快冻僵了。
第二天我赶去摄影棚，大金牙早早地就在那儿等着：“小三爷，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我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你的大明星呢？”
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张影帝好久都没出山了，行程安排的满。我也是到处打点，才找人跟他们团队联系上。这不，人家也是金贵的很，不喜欢人多太吵的地方，所以我才联系了小三爷你。”
“像我这样的小摄影棚不多了去了，怎么就来找我？”我反问他。
“这不是相信小三爷的手艺么。”
我心里冷哼一声，看了看表。马上就到两点了。管他是哪个大明星，要是敢放老子鸽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伺候。
这时门铃响了，我们都扭头去看，只见零零散散进来了几个人，被围在中间的那个，正是我昨天在三叔剧组遇见的年轻人。我心念一动，大金牙连忙上去笑脸相迎，嘘寒问暖，那人却一话不说，一动不动，像个闷油瓶。我哑然失笑，果然，男人沉默是金。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原来是王盟那小子从电脑后面钻了出来，指着闷油瓶，激动地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个字。我叹了口气，王盟这小子本来说话就不利索，脑子也不太好使，一见到明星反而更来劲了。我过去拍他：“赶紧给客人倒茶。”
“老板，”他缓了一口气，“他不是那个张，张——”
我给了他一个脑蹦：“快点去，不然扣工资。”那小子冷不丁被弹了一下，嗷了一嗓子，捂着头跑去沏茶了。
我回头，扫了这些人一圈，这时一个像明星助理的人走了上来，递给了我一张名片，眼神里带着点轻蔑的意思，递名片的姿势也高高在上。我接过名片，瞥了一眼“张起灵”三个黑体大字，冷笑了一声，随手把名片扔到地上：“到底拍不拍？”
那明星助理脸瞬间就绿了，大金牙也吓了一跳，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剑弩拔张。正在这时，闷油瓶不盯着天花板了，转头看了我一眼，走到我面前。我看着他，掂量了一下照相机，转身朝摄影室走。
我低着头摆弄照相机，那个闷油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拍什么样的？”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还是不说话。我暗自皱了皱眉。以我的经验，这种无法确定拍照风格的模特，拍起来都比较棘手。不过他既然是明星，镜头感应该也不错。这么想着，我就把相机举起来对着他。他穿着那件深蓝色卫衣，我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怎么还穿着这件，难不成我还要给他准备妆造么？
闷油瓶不作声，看不出来是配合我还是不想配合我。
我相信艺术是唯心的，至少摄影是。我喜欢追随自己的审美，倾向于抓住画面的张力和情绪，这样拍出来的照片能捕捉到人物的情感，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容易被情绪感染，换言之，我喜欢拍有代入感的照片。但到了闷油瓶身上，我反而犯了难——我习惯于把照片画面聚焦与模特的脸部和眼睛，抓住眼神的那一瞬间，照片才有故事，才能直击人心。但闷油瓶的眼神太过淡然，甚至平淡，我捕捉不到任何情绪，这样拍出来的照片就只是一个“拍帅哥”的普通效果，那我还不如带他去拍证件照。
我叹了口气，心想引导模特的情绪也是一个好摄影师的职责，便道：“你回想一下快乐的瞬间？或者悲伤的？”说完我就透过摄像头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眼神里的情绪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我想起之前引导女孩用的方式：让她们脑补自己在和男朋友互动，这样拍出来的照片就又灵动又自然。当然，我也用这法子加了好多漂亮姑娘的微信。但这对闷油瓶来讲显然不好使，我有点犯难，走过去把窗帘拉好只留一道缝，让阳光进来，再打了烟雾机制造空气氤氲的感觉，氛围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有些吃惊，原来真的有人的眼睛里是没有情绪的，这对我的拍摄增加了很大的难度。我胜负欲突然起来了，越是难拍，我就越要拍的出彩；既然他的眼神捕捉不到情感，我就抓住他那种淡然出世的感觉。
我摸出来一根烟叼上，没点着，但是却让我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我换了柔焦镜，镜头对着他，他正对着窗外漏进来的光线发呆。
“初次认识，”我开口道，“我叫吴邪。”说完就觉得不对，这个自我介绍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
他愣了一下，但他确确实实给出了反应——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眼，在侧逆光和柔焦镜的加持下，他的轮廓在阳光下变得模糊，只剩下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看着镜头，看向我，那一刻仿佛所有坚不可摧的东西都能变得柔软。
我大脑一下就放空了，手却狂按快门，抓拍到了自我入摄影这行起拍到的最满意的照片。
我大声叫王盟过来帮我把这张照片导入到电脑里，打印出来，这时候大金牙和闷油瓶的那些助理都过来了。“拍了几张？”那助理居高临下地问我。“一张。”我没好气地说道，那助理立刻想发作，我抬头正眼看了看他。我是玩摄影的，对人的骨相多多少少有些研究，像闷油瓶，他的骨相皮相都极好，而这个助理，其实眉眼间有几分像我。
“你叫什么？”我问他。
“张海客。”
“张海客是吧，”我笑着把打印好的照片举起来摇了摇，“你看这张，行不行？”
那张海客盯着照片，瞬间就不说话了。大金牙开始吹嘘起来：“我就说吧，小三爷的手艺，就是能信得过！你看这神韵，啧啧，拍的多好！不比那些吹得多神的大摄影室强？”
王盟不屑地哼道：“还用你说，我老板厉害着呢。”
我抬手打断了他们扯皮：“既然拍完了，各位也都满意，该付钱了。”
张海客便道：“那吴老板开个价。”
“十万。”
“您这就没意思了，”他笑，“就一张照片，而且还是私人摄影室，吴老板，一万块最多了。”
我火蹭一下就上来了，虽然十万要的有点多，但是砍价不带这么砍的，于是冷笑道：“现在粉丝和明星合影的价格都能要五万了。你要是再这么砍价，我要十五万。”
最后以八万五达成协议，按分成给了大金牙后，到我手里的就剩得不多了。我看了看银行账户，心想这些钱虽然少了点，但足够下半年给王盟开工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