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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思念成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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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下过一场暴雨,整个街道被刷洗地干干净净。人们穿着木履踩过一滩滩的泥水,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天刚蒙蒙亮,沈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开了。
听到家仆的禀告,正在陪祖父吃早饭的沈颦,立即扔下碗筷,一路小跑来到门口。
但是只见到了李缵和纳伊,两人都是头发散乱,身上的衣裳还没干透,神情疲倦,眼中布满血丝。
“李大郎,”她压着心中的狂跳,“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梁攸宁呢?”
李缵的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地“三娘,梁攸宁他……他被人打伤扔进了江里,我们找了一个晚上,都找不到……”
昨晚在救梁攸宁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令江水瞬间上涨,水流湍急,他们很快就失去了梁攸宁的踪影。
沈颦头嗡的一下,犹如五雷轰顶,脸上血色霎时全无。
昨晚那人还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呢,怎么一夜的功夫就不见了。
“三娘!”阿樱惊呼一声,伸手接住了身子摇晃的沈颦。
李缵眼眶潮热,故意轻松地说:“三娘,你别担心。我那兄弟福大命大,当初从光塔上掉下来都没事。这次也一定平安无事的。阿爷已经派人通知沿江的县衙协助,李观将军也派了精兵顺着江水去寻找。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
沈颦浑身乏力,强撑着目送李缵离去,才吩咐阿樱送她回房休息。
当天直到入睡,她都一直发低烧,直到半夜又喝了半碗药,才安稳了一些。
丑时过半,原本皎洁如水的月亮突然消失在黑云之中。天地仿佛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布当中。电闪雷鸣之后,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不!”
沈颦惊恐地睁开双眼,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呼出一口气,拿起床头的手帕压了压额头,起身点燃一根蜡烛,又把窗户关小,接着坐在春凳上发呆。
此时她已经毫无睡意。
刚才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梁攸宁浑身湿淋淋的,满脸都是血,沉入了无尽的海底。她跳下水想要去救他,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往下沉。
她的心像被针扎一般,绵绵密密的痛令她无法呼吸。
然后,她又梦见了以前:
在凝脂阁店里第一次见面时,他双手抱着长剑,倚靠着门框一脸戏谑地坏笑;
他第一次来沈府,认出自己后那略微尴尬和手足无措的模样;
容州流民入广州时,他蹲在两个小孩子面前,不顾仪态地大口吃饭的模样;
她的手掌受伤,他抱着小狸奴靠近她,温身劝她的模样;
被冤枉入狱的时候,他坐在干草上,低头耷脑地摩挲着手里玉佩的模样;
在法性寺得知兄长逝世的噩耗,他两眼通红、悲痛欲绝的模样;
从光塔上纵身跃下的第二天,他来到沈府,有点羞涩但又直白地表达爱意的模样;
原来,他已经渐渐占据了她的心。而她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身边时常有一个身姿提拔、笑容温润的人。
这种后知后觉,令她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心中涌现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她盯着那摇曳的烛火,耳边的雨声慢慢变模糊,接着,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梁攸宁,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
梁攸宁梦到自己在行走,他已经好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在梦里,他回到了陇西的家。
十岁的他站在院子里,一边看阿兄捏造瓷胚,一边摇头晃脑地背诵着李太白的《少年行》: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声鲁句践,争情勿相欺。
......
接着,他梦见阿兄提着行囊,对着十五岁的他挥手告别,他奋力地想要阻止,却看见阿兄穿过他。
然后,又梦到了安史叛军冲进家里烧杀抢掠的场景,还有阿爷和阿娘那万般不舍的眼神。接着他梦见了和李缵一起在杨绾府中学习、闲暇时游遍长安的情形,没想到两人还能在万里之外的广州重逢。
梦里的场景来到了广州,沈颦施施然向他走来,巧笑嫣然:“梁司马。”
画面一转,还是沈颦,她蹲在小狸奴的面前,转身看向他,“梁司马,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梁司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竟然绑着一根绳子就从光塔跳下来?”
“梁攸宁,我和别人定过亲。……我心中仍旧无法放下他。”
“你不必躲着我。”
“这是你的伞,总不能让你淋湿了。”
“我也觉得你的提议很不错。”
......
最后一次见面,皎洁的月光下,她拉着他的衣角,眼神关切地叮嘱,“你,小心点。”
他看见自己对着她笑了笑,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他那时已经在心里答应她。
是的,他要回去见她。
他要回去!
“攸宁,梁攸宁,醒醒。”有人摇着他的肩膀,说着话。
他费力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那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你醒啦。刚才你睡得不太安稳,喃喃自语。刚好到时间喝药了,我就把你喊醒了。”
他两手撑着床想要起身,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不由得闷哼一声。
“哎,可不能乱动。我扶你起来。”
然后,在对方小心翼翼地帮助下,梁攸宁靠着床头坐着,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床边的人。
那人额头平宽、双耳贴脑、鼻子挺直,两眼笑眯眯。
“你是……向兄?”梁攸宁惊讶地问。
向海露出了笑容,\"好小子,看来脑袋没被啥问题,记性还可以。不枉我这两天的辛苦。”
“向兄,真的是你!?”
“哈哈,如假包换!”向海回了一句做买卖时常用的话语。
梁攸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位竟然是快一年未见面的商人向海。他们两人在吉州到广州的路上结识,在广州码头分别,后来向海去了江浙等地方,梁攸宁就和他失去了联系,没想到在这里能再次见面。
“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梁攸宁问。
“这是香山,北江的下游。”向海一边说,一边把一碗中药递给他,“这药里加了三七、化瘀止血的,你快趁热喝了它。”
梁攸宁接过那碗棕褐色的药水,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向海把空碗拿回,又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迫不及待地问:\"你快跟我说说,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头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一日,向海带着商队来香山收药材,见到许多人围在江边,他心里好奇也凑上去。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身受重伤的梁攸宁躺在岸边,看样子是被江水冲上来的。向海立即把他抬到自己下榻的客栈,吩咐人去找来郎中给他好好检查了一番。
“一时大意,遭人暗算了。”梁攸宁叹了口气,“对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八月二十九。”
\"离\"赏货会\'没几天了,我立刻赶回广州。\"梁攸宁急忙说道,接着就要从床上起来。
向海连忙制止,“等等.....”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雄浑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行!”
梁攸宁循声看去,一个年约四十、中等身材、着灰白长衫的男子,步履矫健地走到他面前,皱着眉头又说了一句:“你的伤还没好,不能走。”
梁攸宁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人,觉得有点面善,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么一想,他的头又疼了。
向海连忙站起身,对那男子作了一揖,“医师,您看,我这兄弟有急事赶回广州呢。能不能开几贴药,给他带回去吃”
梁攸宁也急忙拱手,“梁某实在是要事在身,还望医师见谅。”
那医师盯着他,半晌才轻叹了口气,说:“好,我跟你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