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佚名（伊明）

1、第 1 章

　　“婆婆下葬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端正地坐在饭桌前，是大姑家的饭桌前。
　　或许前一刻我还在惴惴地盘算着从厨房里飘过来的香究竟是来自哪一道菜，可是这句话一从大姑口中冒出来，我的思路就被硬生生打断了。
　　大姑口中的婆婆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她的母亲。在我们后辈面前，前辈总习惯跟着我们称呼她母亲，我们是叫的“奶奶”，她却叫“婆婆”，大概是因为她是多念了几年书的知识分子，便觉叫奶奶不雅，混淆了与□□的界限。
　　也不知是不是人的神经天生就会做作，我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悲戚，心里却没有多大的感觉，潜意识里是为了即将到嘴的这一顿才配合一下的吗？
　　我的确不想浪费美味佳肴，只是相对于学校食堂里的放了不用花钱的盐巴而咸得不能再咸的菜而言，我也是没法强迫自己的感情的——心里很淡，淡得很不是滋味。
　　“奶奶何时走的？”我突然低声问了一句，为了不得不打破的很不是滋味的感觉。
　　“十多天前，怎么，你不知道吗？”大姑显得有些惊异，语调提高了不少。
　　“不知道，”我摇摇头，“为何他们不给我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我垂下了头，有些沮丧。他们是指的我的父母，大姑明白。
　　“许是怕你担心，影响你的学习。何况给你电话也无济于事，你又不可能赶回去，现在刚开学啊！”大姑说话铿锵有力，总是显得很有道理。
　　“唉，可能是吧！”我只得叹了口气。
　　“其实，奶奶对我很好！”我不觉喃喃，以前的种种到了此时我的脑中，只剩下了碎片，但是我有真实的感觉，她对我真的很好。
　　“好，当然好了，你来我这儿读书，她专门捎信要我好好照顾你，你瞧这一大桌子饭菜。”大姑瞪了我两眼又看看厨房，只有唐叔叔忙碌的背影，配合他的是不时有些锅盆碗盏叮咚作响。
　　唐叔叔忙坏了，我本想说这句话，但一想到唐叔叔心中又忐忑得厉害，于是话始终没说出来。
　　母亲说过，唐叔叔是外人，不比大姑，不要多麻烦他，但是今天……可是……
　　“奶奶住在我家，有我爸在照看，为何还会……”我又不得不转移话题，人就是这样，老是不敢面对现实。
　　“人老了吧，听说她解手的时候摔了一交，恰好被李刚碰到，你爸又不在，便把她带到你大爸那儿去了，在那儿不到一个月，他们就给我打电话来喊我去，说是婆婆不行了。”
　　大爸是我父亲的兄长，奶奶的另一个大一点的儿子，住在乡下。李刚是大爸的三儿子，我叫他三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段话破绽百出，根本不能成为理由，尽管它出自除了已不在的奶奶的最长者大姑之口，应该是事实。
　　关于这段话，我问了大姑很多，她都说不知道，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纵使是怀疑，我心里依然清楚，有些事实终归是事实，比如我父母整天忙着在外擦皮鞋，想找点钱供我上现在这个大学，所以把奶奶一个人落在家，以至于奶奶摔交。
　　突如其来的一阵心痛，让我整个人几乎软成了一团泥。
　　是夜，我梦见奶奶，依旧矮矮小小的，站在一张桌子后面，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我，象是在看一头怪物，不知不觉我泪流满面。
　　后来，和父亲的电话中，他要我放假早些回去，赶上奶奶正式落“方子”，去拜祭，我平静地点头，或许时间可以麻木一切。
　　七月中旬前，我们的学生们刚打完一场仗，我们的国家却正准备“打仗”。在这两者的夹缝之间，疲惫的我下了长途汽车，踏上从来没有改变过的旧城街道，是感觉上没有一点改变。
　　大街上喧闹嘈杂，父母依旧蹲在街沿，忙着擦皮鞋的生意。这一切映入眼帘的时候，不知哪来一股劲，我高喊着他们，一个箭步射了过去。
　　父亲手上的活儿正忙着，只微笑着冲我点了一个头。母亲抬起那张干瘦而焦黄的脸，眯稀着焦黄的眼，眼神是麻木而盲目的，她在瞄着我，似乎我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不速之客，好几秒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到眼神终于转为惊喜，那双眼更眯稀了。
　　“幺儿，你终于回来了！”母亲的声音是带着欣喜的，我却说不上话，只是凝视着她。
　　她瞟了几眼我背上那有些份量的包，竟道：“回不回家，我送你。”在白天有擦鞋的机会，母亲一般是不轻易回家的。不容我反应过来，她便转身便对旁边的父亲说，“反正现在没有多少人来，我坐着也是打瞌睡，不如送幺儿回去，并顺便带两盒摊子上正缺的白鞋油过来。”
　　父亲习惯性地拧起了额头，此时我才注意到他消瘦的脸，骨骼硕大的手以及一切暴露在外的部位的皮肤都是黄黑黄黑的，甚至有些油光程亮。父亲大概只关心过手的皮鞋是否油光程亮，殊不知他整个人的皮肤几乎都比那些光亮的皮鞋合格。
　　母亲站起身，顺势提过我背上的包背在她的背上，和我一起往回走。
　　一段路过后，“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奶奶死了。”母亲压低并拉长了嗓门，是她说话的习惯。
　　“知道啊！”我竟有几分不耐烦，怎么这样问，毋庸质疑，对于如此重大的事，作为我应该知道。
　　“你怎么知道？”母亲显得惊异，在我意料之中。
　　“……大姑……告诉我的。”我不想多说。
　　“大姑？！”母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在你奶奶入土之前，你大姑和你三姑就赶着回家了，还是你父亲和你大爸抬方子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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