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六叶草

12、大大咧咧

　　我们来到门前，太阳早已下山，远处的田野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群小麻雀欢快地在园边的树枝上飞来飞去，并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住在隔壁的李爷爷老俩口，以及他们的孙子小胖，正各自端着碗站在门前道场上吃饭。看到我，小胖很欢喜的样子，立马端着碗跑过来。

　　安宁就站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爷爷老俩口闲聊。过了好一会，何为他们才回来。

　　一见何丽下车，安宁亲热地叫了声“姐”，笑着迎了上去，并心疼地看着何丽。

　　“大姑！”苗苗也高兴地喊了一声，快步跑过去。等看清何丽眼角一大块於青，又诧异地问，“大姑，你的脸怎么了？”

　　何丽尴尬地笑了笑，不知怎样回答。何平搂着苗苗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是大姑不小心撞的。”

　　“哦！”苗苗应了一声，叮嘱道，“大姑以后一定要小心！会很疼的！”

　　“谢谢！”何丽笑着说完，见我在路边晃悠，就指着我问，“它就是叮当，对吗？”

　　“没错。”苗苗用手指对我勾了勾，“进来叮当，跟大姑握个手。”

　　我快速跑过去，站起身来，稳稳当当，而且相当熟练地伸出自己的右脚。

　　“哇！像个小绅士！”何丽一边弯腰跟我握手，一边笑得像个孩子。

　　“叮当可聪明了！”苗苗逢人就夸我，仿佛这是一项不可或缺，十分重要的工作。

　　“进来吃饭。”奶奶双手端着菜盘子，一边从后面的厨房里出来，一边朝我们喊道。

　　“咱们进去吃饭。”何为带头往屋里走，我们都跟在后面。

　　除了香喷喷的鸡汤，奶奶还炒了好几个家常菜，摆了一大桌子。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鲜美的鸡汤，我也在苗苗身边吃着它为我准备的鸡汤泡饭。

　　“这鸡汤是你奶奶用瓦罐子，在灶里煨了好几个小时。”爷爷笑眯眯地问对面的苗苗，“好喝吧？”

　　“嗯，好喝。”苗苗一边用手拿着一个鸡腿在啃，一边点着头。

　　“那就多喝点！”奶奶面色平静，疼爱地看着她说。

　　“确实很鲜美！”安宁说，“比我炖的好喝！”

　　“这是用灶火煨的农家味。”何为说，“你肯定炖不出来！”

　　“说的好像你能炖出来似的！”我发现何平一有机会就跟何为抬杠。仿佛这也是她的工作，并乐些不疲。

　　何为淡淡一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何为说你又搬家了。”何丽突然插嘴，“新房子有厨房吗？”

　　“有一个。”何平说，“跟同事一起共用。”

　　爷爷看着何平，想说什么，但未张口，突然又咳嗽起来。而且咳得面红耳赤，好像喉咙被什么东西呛住了，十分难受的样子。

　　“爸，喝点水。”何丽赶忙放下碗筷，起身给爷爷倒了一杯温开水。并在爷爷喝水的时候，在爷爷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大家都担心地看着爷爷。爷爷慢慢喝了几口水，终于不再咳了，脸色也好了很多。

　　何为关切地问：“感冒了吗？”

　　“是感冒了。”奶奶接着话说，“快一个月了，我还让你大哥从镇上带了感冒药，但你爸起先还不肯吃，好像我要害他似的。后来咳个不停，才吃。可药吃完了也没见好，我就催他去卫生院打了一个星期的吊针，这才好一些。”

　　“怪不得我爸瘦了。”何平看着爷爷，心疼地说，“眼眶都凹进去了。”

　　“是瘦了吧？”何丽看了一眼因常年风吹日晒，辛勤劳作而皮肤黝黑的爷爷，又看着何平说，“我跟何乐也是说瘦了，爸还不相信。”

　　何为看着爷爷，关切地问：“有没有看医生？”

　　“看了。”奶奶说，“那天你哥骑摩托车去镇上买肥料，我叫他送我跟你爸去卫生院，还拍了片子。医生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时间拖长了，肺部有点炎症，开了几天的消炎针。打完之后，好多了，现在只是偶尔有一点咳。”

　　“不用担心。”爷爷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很不习惯地笑了笑，“一点小感冒，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不吃药，不打针，也会好。”

　　“人老了，不像年轻的时候能够扛得住。”安宁微笑着说，“有个三病两痛的，要及时吃药打针，免得身体吃亏。”

　　“就是。”何平赞同地说，“我有个同事，她爸也就五十出头，年轻时就有慢性胃炎，胃一不舒服，也不去看医生，光是自己买药吃。后来疼得厉害，才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是胃癌，而且是晚期。”

　　“后来呢？”奶奶紧张地问。

　　“哪有后来？”何平耸耸肩，“人很快就走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爷爷不以为然地说完，又看着已经把没吃完的鸡腿给我吃，自己正在吃饭的苗苗，慈爱地说，“你的叮当听话吗？”

　　“它特别听话。”苗苗看了一眼正在啃着鸡骨头的我，“又特别聪明，不管什么东西，我只要说一遍，它就能记住。还会吃，又不挑食。”

　　“你打算一直养在家里？”爷爷笑着问，但我听出他话里有话。

　　苗苗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何为身边，正在低头喝鸡汤的安宁，很是忧郁地对爷爷说：“我倒是想，可我要是上了初中，说不定要住校。我们家的老大说了，到时就把叮当送回来，跟爷爷爷奶奶作伴，我也没办法。”

　　安宁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瞪着苗苗：“怎么跟爷爷说话的？”

　　“口误。”苗苗马上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又对着爷爷嘻嘻一笑，“我妈妈是这么说的。”

　　“要不送给我。”何平说，“我也挺喜欢小狗，正好我一个人，就让叮当跟我作伴。”

　　“不能给你。”何为脸上带着笑，但却直截了当地说，“刚才在车上，你说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我们可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叮当跟着你到大街上去要饭。除非……”

　　“打住，我——”何平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我了半天，没了下文，只好端起碗，乖乖吃自己的饭，“算我没说。”

　　“家里宽敞，到时养在家里也好。”奶奶说，“等它长大了，还可以帮我跟你爷爷看个门。”

　　苗苗噘了噘小嘴，心里好像不是很赞成，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闷头吃饭。

　　爷爷似乎看出了苗苗的心思，慈爱地看着她说：“你奶奶说的没错，家里宽敞，有吃又有住的，叮当一定会喜欢。而且离得也近，你们回来看它也方便。”

　　“我知道。”苗苗点头。

　　“姐，”何平看着何丽问，“娟子与铃子怎么样？”

　　“还行吧。”何丽说，“俩人打工的地方，隔着挺近，能够相互照应。”

　　“她们没有打算要回来吧？”何为问。

　　“好像没有。”何丽说，“可能是在外面习惯了，回来倒不习惯。”

　　“就是。”何平说，“你又不能帮她们安排工作，回来做什么？”

　　“你哥就算想，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安宁笑着说，“现在都是逢进必考，得凭自己的本事。”

　　“女孩子，有个工作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奶奶说，“关键是，要找个好婆家。”

　　“何平都没有成家，她们着什么急？”何丽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看着何平笑了笑，又说，“现在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结婚都很晚。不像我们那个时候，生怕嫁不出去。”

　　“没事，我挺好的。”何平倒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说，“而且二嫂正打算安排我去相亲，没准这回，能把我这个老何家的老大难给解决掉！”

　　一听到这，我和苗苗，还有安宁，以及还不知道“定时炸弹”已经爆炸过的何为，都紧张地看着奶奶。

　　但奶奶谁也不看，只看着自己的碗，不紧不慢地吃着。那样子，既像没听到，又像正在专心数碗中有多少颗饭粒。

　　“真的假的？”何丽并未察觉什么，半信半疑地看看何平，又看着安宁，满脸期待。

　　“应该，是真的吧。”安宁勉强笑了笑，吞吞吐吐地说。

　　“这是好事啊！”何丽顿时兴致勃勃，饭也不吃，追着安宁问，“你快说说，男方什么情况？”那迫不及待的神情，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要相亲的是她。

　　安宁如同被逼上梁山，只好把男方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并特别强调男方的性格很随和。

　　“听起来很不错。”老实巴交的何丽，自顾自地说，“要是没结过婚，就更好了。”

　　何平已经看出端倪，她夹起一筷子青椒肉丝放到何丽碗里，笑着说：“姐，你太瘦了，多吃点。”

　　“谢谢！”何丽很高兴，喜滋滋地低头吃起来。

　　大家各想心事般的，一时都不说话。只听得条案上的老式摆钟在咯当咯当地响。安宁边吃饭边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何为一脚。

　　何为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又朝奶奶望去。见奶奶仍旧一言不发，十分反常。他又朝旁边独坐一方的爷爷看去。

　　爷爷迎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的奶奶呶了呶嘴。

　　除了正吃饭的何丽，我们都看到了，但谁也不敢笑出声。

　　何为顿时明白。他像在主席台上作报告，先清了清嗓子，又笑了笑，才看着何平，委婉地说：“如果对方人品好，家庭条件又不错，可以考虑先去见见再说。是不是，何平？”

　　他一脚把球踢给何平，但没等何平去接，奶奶抬脚挡开了：“话是这样，但是——”奶奶说到这里，看着何平，欲言又止。

　　“哎呀！真是的！”何平见大家把目光一齐转向自己，马上笑呵呵地说，“不就是结过一次婚吗，又不是杀人放火，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豪门千金，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

　　“又乱说！”爷爷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回去之后，好好跟人家见面。行就行，不行也别勉强，知不知道？”

　　“知道。”何平立即郑重点头，“就算下冰刀我也会去的。”说完，马上转移话题，“爸，大哥的桔园，我刚才看了，好像要比去年好很多？”

　　“从挂果来看，是比去年要好。”爷爷说。

　　“何乐说，吃了饭要过来坐一会，说是桔园的事。”何丽也说。

　　她的话音刚落，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了。何乐提着一篮子土鸡蛋走进来，长得十分圆润，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妻子李小凤跟在后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大哥，大嫂，”刚刚吃完的何平立即走过去，双手接过篮子，并不苟言笑地问何乐，“这肯定是给二哥的，我的呢？”

　　“你要做什么？”何乐说，“天天去你二哥家蹭饭多好，不用自己动手，还省钱！是不是，苗苗？”

　　“快叫大伯大妈。”安宁笑着对苗苗说。

　　“大伯大妈好！”苗苗随即说道。

　　“还是咱们苗苗乖！”何乐笑着说。

　　“小勇呢？”何平把篮子放到一边，又问，“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李小凤挨着何乐坐下，笑着说：“在家做作业呢。”

　　“就你相信他的鬼话！”何乐白了她一眼，“那不过是幌子，其实是想一个人在家玩游戏。”

　　“他的学习怎么样？”何为也吃完了，放下碗筷问了一句。并起身掏出香烟，分别递给爷爷和何乐，还掏出火机帮他们点着，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你坐。”李小凤把椅子让给何为，自己坐到对面安宁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