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在左》乏善可陈陈

56、在左

　　“B国。”

　　“……”

　　等到签证办理下来时，大半个暑假已经过去了。他们来到机场时骄阳正似火，陆苁今从门口往里看，表情像是陷入了一段漫长的回忆，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她坐上飞机，透过舷窗看到飞机外面棉花糖一般大团大团的云层，才慢半拍地回过神。

　　陆苁今突然转过来，神色认真地盯着他，然后抬起手，掐了一下他的脸。
　　“……”
　　“痛吗？”
　　“你说呢？”业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但陆苁今掐得并不实在，有点像挠痒，但这样的程度也足以让他无法忽视了。业柏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她凑得过分接近的脑门上，稍微一用力就把人后撤了一点，道：“怎么？”
　　“就是觉得好不真实。”
　　起飞时的失重感是这样，下面的云是这样，还有……你也是。

　　陆苁今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仔细一看，可见其中闪闪发亮的眸光，“如果这是一场梦，但愿永远也不要醒好啦。”
　　业柏闭上眼睛，唇边有些许的弧度，然而语气却很欠揍：“我看你像是在说梦话。”

　　落地前他们提前约好了接送车辆，先把行李送回了酒店，然后上了辆出租车，准备前往第一个目的地。

　　给陆爷爷整理遗物时，陆苁今翻到了几本保护得很好的笔记。这个年头已经很少有人肯沉下心来写东西了，就算愿意也总有更轻便的电子方法来帮助打字，提笔忘字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些笔记来自二十多年前，每一页都是陆苁今的亲生母亲留的手稿，里面的字体端庄妍美，述说着那些经年的往事。

　　业柏看见她坐在车上，把笔记本放在了膝头，然后小心翼翼翻开了纸张。
　　“写的什么。”
　　陆苁今的手指若有似无地碰在粗糙发黄的纸面上，在背景里的gps导航音里，声音和缓地说：“礼拜日，立冬，天气晴。”

　　母亲与父亲是在大教堂认识的，当时恰逢礼拜。
　　她并非教徒，但或许是被周围人感染了，又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见过了太多的分分合合，她终究还是踏入了这片教区的首府教堂。

　　一时之间，她想不到该如何形容这种视觉冲击——如果世界是一幅油画，那么这座教堂就像是这幅油画里，用铅笔工笔摹画的素描，每一根线条都锋利入云。沉重的石材有序地堆叠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个中充斥着应接不暇的细节，光是站在那里，不可亵渎的庄严就自动地扑面而来。
　　甫一踏入教堂，能看见里面陈列着很多具……棺材。
　　没有名字，不知身份，都死于这次战乱，而且这也只是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小部分人。所有人虔诚地围着这些棺材低声祷告……

　　神阿，耶和华
　　请你赐福于他
　　垂听他呼求的声音
　　将生之奶桶充满，将死之骨髓滋润
　　以你之名
　　荣耀他名
　　神阿，耶和华
　　请让这些鸟儿
　　飞往自己的山

　　这些祷告声在空气里升温、沸腾，她紧闭双唇，手指按在长桌上，能感受到有些微的震动，目光有力地扫过那些简易的甚至堪称简陋的木材板，也像是在等待希望能够油然而生。无人发现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人身体僵挺地倒在地上，身体明显抽搐起来。

　　她看见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挤过那些入神礼拜的人潮，半跪在地上检查那人的情况。并不好，病史不清，而且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她立即开始做心肺复苏。
　　做了好几组之后，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对方还是没有呼吸的迹象，但她很清楚绝对不能停，现如今最好的方式，是在继续做心肺复苏的前提下，尽快联系最近的医院。
　　教堂的祷告声阵阵……

　　这时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一个年青人跪下来，见她力气明显有些松懈，找好时机接替下心肺复苏。
　　她喘着气，半坐在地上，有点迷茫地看着他开合的嘴唇，能感觉到空气在振动，于是马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手语简单比划了个“不行”的手势。

　　她患有先天性聋哑，听力受损程度达到了完全，所以根本无法戴助听器辅助，世界在她眼里，永远平静得像一滩死水。

　　年青人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转向远处呼喊，他的声音足够响亮，乃至于整座教堂都有余音。
　　那天她记忆犹深。
　　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城市，医务人员堪称匮乏，所以即便患者已经送到了医院，也没有空闲的外科医生能够为他做手术。生死一线，她镇定地用手语比划：“让我为他做手术。”
　　所有人面面相觑。
　　她再次比划：“让我为他做手术。”
　　但没有人能看懂，刚想让她别来捣乱时，年轻人开口说了什么，他们的目光里面充满意外。然后他掏出手机打字给她看：“你是想给他做手术吗？”
　　她点头，因了方才的折腾，而显得发丝有些凌乱，但也美得惊心动魄。
　　年青人马上转过去跟他们沟通，最后他们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同意了。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但也很顺利。医院的医疗设施并不齐全，窗外还时不时能传来几声爆炸，离他们并不近，但也远不到哪里去。
　　因为介于国际舆论压力，他们还不敢炮轰红十字医院。

　　门打开后他们推着床出来，站在身后的她还没来得及脱下沾满血的手套。大概是因为机体有补偿性功能，她的视力很好，观察力十分敏锐，于是便能一眼捕捉到距离十几米的地方，年青人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一开始是有点高兴的，但慢慢又皱起眉头，最后几乎是加快脚步向她冲过来。

　　她晕过去了。
　　因为过度消耗和低血糖的缘故，脸色苍白如纸。但事实上，她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应该晕过去了，是意志使她□□到手术完成的那一刻。

　　醒来时，她躺在病床上，手背打着葡萄糖点滴，而只要稍微侧下脑袋，就能看到他盖着一张薄薄的外套，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现在已是深夜，风睡了、花睡了，只有窗外的一点细碎月光投进来，落在他干净而又清俊的脸上。
　　她这才有时间观察他。

　　是很雅正的长相，而且光是看着，就有一种君子正气，让人觉得放他身上，帅倒算是其次的了。
　　似乎……也很高的样子。

　　仿佛有所感应，他缓缓睁开了眼。因为还有些惺忪，眼底里卧着一点湿润，显得整个人更加温和。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又想起她听不见，便比划了一下：“感觉怎么样？”
　　“……”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看着他。
　　以为她没看懂，他又放慢速度，重新比划了一遍，顺带加上一句：“那个人已经救过来了，不用担心。”

　　半晌，她没忍住笑了下，笑意在唇边轻扬，连带着荡动了对方的心弦。她摊开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描了一句话：“你比错了。”
　　然后她清晰而又缓慢地重新比划一遍，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比错了。聪明的人肢体协调能力大多差些，他就是这样的，即便这临时学的已经练了好几遍，这还是无法避免做错。
　　更何况刚才……太紧张了。

　　不过，她又加上一句。
　　她把两只手的食指拇指扣在一起，然后向外打开，对着他比划道：“没关系，你已经很厉害了。”
　　他看不懂，只能看见她抿唇笑，眼睛亮晶晶的，直到最后一句，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在视频网站上学习手语时看到的第一个演示，就是这句问候语——掌心朝上，向上拨动，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像兔子耳朵一样弯了弯，最后指着他。
　　意思是：
　　很高兴认识你。

　　屋里没有暖气，风冷得让人打战，可他却反而觉得呼吸有点热。

　　“那晚看着他，我意识到，
　　心跳有其理智，
　　而理智对此一无所知。”
　　这一行文字下面，另一种行云流水的字体附加道：“追着月亮跑的那天，灵魂也已飞九霄云外。有时候我很遗憾你听不见，学习手语的速度总跟不上对你疯长的爱意，也听不见我每晚在你耳边呢喃的情话；可有时候我又很庆幸你听不见，异国他乡的炮弹夜夜扰人清睡，你不用在梦里还为此担惊受怕。
　　我是操刀的医生，是无神论者，但也不得不感谢耶和华，是祂让我遇见你。我为什么沉沦地爱你，大概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无法也不愿违抗，只是任由心脏的悸动，将我带入你的春夏秋冬。
　　所以何妨抱着一点期待，如果真有神的话，我想替你祈愿，
　　希望你夜夜好梦，
　　长命百岁。”

　　目的地到了。教堂所在的教区已经发展成了旅游景点，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餐车和纪念品售卖。陆苁今下了车，从下往上望着高耸入云的教堂，余光看见了一个亲切的面孔。

　　金发碧眼的服务员很随性地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想问她点些什么。但使用母语的人说话语速毕竟快很多，与本地人交流自然是毫无障碍，可对于这个从中国来的年轻女孩，却不那么友好了。
　　年轻女孩紧紧握着手机，表情明显有些吃力。
　　“Sorry...what?”

　　对方重新重复了一遍，但依旧不是很能让她听懂，后面排队的人陆续多起来，女孩硬着头皮指了指菜单上的一个食物，上面有她认识的“Chicken”，大概就是鸡肉做的什么东西吧，应该踩不了雷……
　　“Okay...what would you like to drink?”
　　饮料的话……
　　“Can I have a...”她顿了顿，用手指示意道，“Coca-Cola？”
　　发音显然并不标准，甚至称得上有些滑稽。

　　服务员挑眉，面不改色地问：“what?”
　　“Coca-Cola...”她的声音更小了，原本指着可乐的手指也蜷起来，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读错了。
　　而对方依旧表示听不懂。
　　她听见身后有人忍不住笑了声。

　　“She'll have the coke, please.”陆苁今突然出现，清冷的声线没什么感情地说道，“小费。”
　　服务员看着她手里按着的几张不小的钱目，一愣。

作者有话说

　　^O^
大概可能十章之内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