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橘色相片里》离离zi

2、我和她的第一个夏天-gl

　　我一直会反复回想小时候的暑假，那时暑气正热，三四点时的太阳却温暖得刚刚好，暖阳将小县城轻轻笼着，午后的微风偶尔飘过，藏进了鼓鼓的床单里。
　　我的姑姑常常带着我待在棉被店里，她和老板娘聊着家长里短的小事，像是谁家媳妇会赚钱一个人养活家里三口人呀，谁家小孩成绩好又懂事很会做家务呀，我就在一旁乐呵呵地傻笑，无聊了就傻傻地和自己蹦蹦跳跳，听着这些左耳进右耳出的小事时，耳边有时还响起几缕风呼呼的声音。
　　听累了，我就拿把塑料凳子挨着一床棉被，脸朝着水泥马路坐在上面歇着，手撑着下巴时爱抬眼望着天上飞的鸟儿，飞得那样高，停在几条电线上，稀稀疏疏的电线有一层灰浮在上面，摇摇欲坠的。望着望着，好像就神游到了现实与梦境暧昧的边界，摇摇欲坠的。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趴在暖乎乎的棉被上了。那时心里晕晕地，总牵挂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敢沉沉睡下，只是在模模糊糊间听到老板娘说了句“就让她睡吧，没事儿哈哈”，我才彻底放心地倒了下去。

　　或许是幻想，但我更希望是现实，姑姑的手轻轻地在我的后背上拍啊拍，直到我听见她说她要吃地瓜干后我才清醒。实际上刚睡醒的我喉咙很干，我想喝水的同时又眼馋着地瓜干，忍着干涩嚼了又嚼，还觉着味道很不错，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可能是吞咽的那个表情太过可怕，也不知道是谁给我端了杯水，我谢谢也没说就接了过去一口闷下，咕噜咕噜地喝完一大杯水后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只模糊记得那双手的指甲圆润得很好看。这时我才发现店里突然来了超级多人，有好多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姐姐在店里聊天。（后来才知道其中有个老板娘的女儿，她的小姐妹们嚷嚷着要来光顾生意，实际上是来带她出去玩。）她们有些染着没有阳光也蓬蓬发光的棕黄色卷发，要么就戴着好多好多亮晶晶的首饰，手环项链耳钉熠熠闪烁，突然给温和浅淡的午后添了层浓郁的高饱和度滤镜。我那时可不知道什么饿啊饱啊的，我只觉得一看到她们我的世界就突然变得亮堂堂的，现实变得更加真实，真实到我害怕只是一场幻想。

　　她们笑我喝水的样子时嘴唇粉粉的还亮盈盈的，伸出手指互相指着对方嘻嘻笑笑，若隐若现的红色指甲透着亮，时不时揶揄地看我一眼，喊我一声“小妹妹”再问一些小孩子问题，我的心脏就砰砰狂跳，我恨不得用尽一切讨他们开心的办法来回答，以此来让她们感叹一句“这个小女孩真的太可爱了”，或许这样她们就会待着更久一点。空气中充盈着比妈妈洗完头出来还要好闻的味道，那种香味和棉被一样，让人有种长远且无忧的舒适感。
　　细细碎碎的笑声和棉被的柔软互相融和，朦胧又具体的环境下，我的感知更加清晰。当那个给我递水的姐姐走过来时，我甚至感受到脉搏跳动时那片皮肤慢慢浮起一层薄汗，而当心脏重颤的那一刻，有一滴汗即将从我的额角滴落，摇摇欲坠。
　　我忙低下头掩饰自以为的狼狈，“啪嗒”一声，她拧开饮料的瓶盖。
　　此刻掉落，在我食指的第二个关节。

　　我蜷起手指搓了搓衣服下摆，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瞟着她握在瓶盖上的手。她的手没有涂指甲油，颜色却更加模糊，只堪堪捏着瓶盖，摇摇欲坠。
　　我的眼神顺着她手臂线条悄悄爬上发梢，还窃喜着她没发现，于是更加细致的描摹。
　　她没有烫染头发，直溜溜的黑发在弯腰轻笑时会有几绺在胸前晃荡，背挺直时就顺势垂落，挂在锁骨上，随着风飘啊飘。我盯着那缕发飘来飘去，痴痴地盯着，就像是魂已经跟着飘走了。
　　或许眼神痴呆得太直白，她看着我边笑边走了上来，我听到她的声音时忽然变得很清楚，像是听着泉水在流动，她的味道笼罩着我，身体舒服得像一整个冬天都裹在在棉被里。
　　她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玩，主动要求给我绑头发。近距离看她时能发现她一笑眼尾就会向上翘起来，琥珀色的双眼澄澈透亮，像是藏着月亮和无数发着光的小行星，又像是用温暖的阳光制成水晶。小小的我眼神里是藏不住欣喜爱慕这种小情绪的，以至于我一直没意识到我看她时嘴角就没下来过，借着这股小孩子的真诚，我得以只花一个下午就和她更加亲密。
　　熟悉后她把我拢在怀里，亮亮的浅樱色唇瓣一张一合地贴在我耳边，说着那些她所谓的，属于小孩子妹妹与大孩子姐姐的悄悄话，边说话她的小姐妹边搭茬道
　　“别把人家给拐走了哈哈哈”

　　“切，人家乐意跟我走呢”，她佯装不乐意地瞥了她们一眼，后努起嘴来看向我，笑着问我“对不对呀小妹妹，乐不乐意？”

　　她边问我边眯着眼笑，另外几个姐姐也笑咪咪地围上来逗我玩，笑着让我说不愿意。

　　我欣喜地点了点头，她们看到后也只是嘻嘻带过，但我其实真的恨不得求她把带回家。可是心跳如密鼓，仅仅是单属我一人的配乐。几层暖风欲将我熏醉，我却只沉迷于她的发香，努力记住她的味道。

　　接着她又问我她漂不漂亮，哪里漂亮，我也只会说几句干巴巴的，“漂亮”，“哪都漂亮”，我这些话看上去毫无诚意，可这是我这辈子最真诚的夸赞。

　　我无比相信，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包括短牛仔裤上发锈的铁扣，松垮到包不住锁骨的棉质体恤，上面印有的英文字母我都觉得稀罕；包括透亮的脸蛋上点缀着几粒雀斑，阳光照下来时连哑棕都能泛光；包括汗水沿着鬓角流下，濡湿发丝，包括身上搭着件亚麻质地的外套，我大夏天看着觉得刺挠还闷热，但套在她身上就是最合适的搭配。

　　她用盈盈的双眼看着她的小姐妹们，笑着问我
　　“我们这几个姐姐你最喜欢谁呀？”
　　她们也跟着笑，问，
　　“喜欢谁呀？”“喜欢谁呀？”

　　“喜欢”
　　“喜欢”

　　什么是喜欢？

　　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一头黑发滑溜溜的像丝绸一样，却比丝绸还珍贵。

　　我只知道，她的声音清亮，说话时像泉水破冰涌出，水音汩汩清透流淌。

　　我只知道，她的指甲在给我绑侧麻花时透着淡粉色，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我的黑发中穿梭，不小心碰到皮肤时，我就像挠痒痒一般笑意难耐。

　　我只知道，她那样的女孩，是我的一整个少女时代的美好幻想和信仰。她说要少皱眉不然会长皱纹，她说要多晒太阳才会长高高，她说要好好学习呀，以后才能买到真正的芭啦啦小魔仙的魔法棒……但凡是她的建议，我都奉为圭臬，严以律己地遵守。

　　我只知道，我对她有着除了艳羡以外的感情，朦朦胧胧浮现出一些我浅薄的感情知识无法适配的形容，我努力向前窥探，却无法得到真正的结果。
　　像是小孩子面对覆了层水雾的玻璃时，对眼前朦朦胧胧的事物十分好奇，但是只能用手贴在玻璃上描描画画，一笔一笔擦除模糊的水雾，最后却只看见单面玻璃里反射的自己。
　　小孩误以为这就是结果，不再探究，失望离去，却不知道要开窗才可触摸这个玻璃以外世界的真实。

　　她不知道，世界的真实隐藏于朦胧之下。

　　那是一整个温暖午后，阳光对这个小城短暂而又持久的爱抚。

　　是一场少女无疾而终的遐想，梦一般短暂，又如梦一般真实。

　　是一次幡然醒悟，饮下的那杯水缓缓流淌，直至全身清爽。

　　是在一片模糊的情感形容词中，苦苦摸索，我终于清醒。

　　午后梦醒，终于了然。

　　那是对女孩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