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爱》sayaka

9、八

　　十月怀胎的痛苦，也只有女人才能够明白。腹部一天比一天隆起，间歇还伴着胎儿移位时踢腿的疼痛。行动越来越不方便，下人们也尽可能不让雪随便乱动。每天散步，吃饭，睡觉。十个月的时间就好像是一场梦。
　　的确。自从和自己的丈夫进行了那次交谈之后，便完全死了心。什么唯一的女人，什么只爱唯一的自己。都不过是空想而已。出生娇贵的自己，还是比不过一个男人，一个和自己的眼睛无比相似的男人。自嘲地笑笑。那就完成那个交易吧。至少，我是名义上唯一的女人，终身不愁吃喝。若生下儿子，就会成为山下家的嫡子，山下智久的继承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个政治的牺牲品而言。足够。
　　于是，来年三月的一个明媚的午后，山下智久的嫡子——山下来梦，顺利平安地降生。大声地啼哭，代表着有份光明的前途。皱皱的皮肤，一点都不漂亮。雪——来梦的母亲，一刻都不敢离开他，生怕她唯一的孩子会突然夭折。来梦，是现在的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盼头，也是自己与丈夫定下的交易的见证。当小来梦诞生时，他的父亲并没有守候在他母亲的身边，而是与自己唯一的亲信因公出访到了北海道。没有任何关怀的书信或者任何手礼来庆贺，这个孩子似乎就不是智久的。雪原以为孩子的出生，起码会让智久能多看她，多想念她那么一点。了无音信的日子，终于心灰意冷。
　　待到智久和仁姗姗回到府中时，小来梦已经能够睁开眼朝着身边的人微笑了。仁看到了他，伸手就去抱，“嘿，嘿，来，笑一个！叫干爹呀！”摇着晃着怀里的小来梦，仁的脸上写满了喜悦，“你叫来梦吗？很好听的名字呀。”但是突然，仁摇摆着的手停了下来，脸上喜悦的表情也渐渐地收了回去。
　　智久让雪把孩子接过，担心地问着突然僵硬地呆立着的仁：“怎么了，怎么了仁？”
　　“智久……”仁的声音恍恍惚惚，神情呆滞，“来梦的眼睛和雪好像……但是其他都和智久完全一模一样……”
　　“嗯？这很正常啊，来梦是我和雪的孩子，和我们像是很正常的呀。”智久笑笑，耸耸肩，不明白仁的话。
　　“连……连那颗泪痣的位置都是一样……”仁讲到最后，已经变成了自言自语，“对不起，智久，我想出去走走。”说着，便夺门而出，全然不顾一脸诧异的智久和雪。
　　“仁！你去哪里？等等！”智久也要跟着跑出去，却被雪叫住。
　　“夫君……您就让仁去静一静吧，您忘记，我和仁的眼睛张得很像吗……”雪小心翼翼地用试探性的口气对智久说，“我想是因为这个，仁才会觉得不高兴吧。您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对了，来梦您也还没有抱过吧。”
　　智久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仁远去的背影。缓缓转过身，向着雪走过来。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刹那间消失一般，变得冷淡，冷淡。
　　雪身边的奶娘把来梦轻轻的交到智久的怀中。对于抱小孩，智久真的是一点都不适应。但是看到来梦粉扑扑的小脸，听到来梦睡着时候轻轻打起的鼾，心里面也止不住温暖起来。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不论是什么时候，什么状况下，他，都还是自己的骨肉，血脉之情，谁人能来割断。轻轻摇晃了几下，来梦竟然醒过来了。
　　愣了几秒之后，来梦开始肆无忌弹的大哭。任智久怎么逗，哭声也不见削弱之势。只好交还给雪。谁知当小来梦刚刚离开父亲的怀抱，哭声就马上微弱了下来，又开始睡觉。那么小的孩子，连脑子都没有发育好呢，竟然就已经对爱恨那么分明了。
　　谁说这不是一种残忍。
　　或许吧，或许是雪在怀来梦的时候的怨气太重吧，或许是因为雪在一个人的时候，想到智久就开始哭泣吧，所以才会影响到肚中的山下来梦的。也才会让根本不谙世事，不谙人事的山下来梦，被父亲拥抱便条件反射性地哭泣。于是智久转身，不愿意再去抱儿子一下，不愿意再去碰儿子一下。
　　既然要残忍，那就残忍到底吧。

　　无风。天空中的云层很厚，很厚。皎洁的月光已经消失无影踪。
　　站在京都高大的樱花树下的赤西仁，大口大口地呼吸。
　　“刷——”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
　　“老师吗？您请出来吧，这里只有我和您。”这个沉稳的声音，和平时的声音，根本是两个人发出的一般。
　　面容俊秀的男子。栗色的头发，栗色的瞳仁。眉宇间藏着一缕淡淡的惆怅。腰中别着一把外壳已经开始脱落的剑。虽然看起来很古老的样子，但却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杀气，让靠近的人都会觉得心寒几分。他，就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刺客——泷泽秀明。虽然只有三十出头，可是从没有失过手。他面前的人，也是他唯一承认的徒弟。赤。西。仁。
　　“仁，最近如何。你与山下智久相处的还愉快吧。听说你们刚从北海道归来。”
　　“是的。智久……哦不，徒弟与山下智久相处得很好。”仁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
　　“果然，我就知道你能够成为他的亲信。这样，你也可以让你的任务完成得更加方便。”泷泽扬起嘴角，“儿时的玩伴吗？呵呵，智久，辛苦你了。要你装得那么幸福，果然还是很困难的吧。”
　　“……”仁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心中仿佛被谁狠狠的塞进了一坨重铅。沉重地根本无法提起。
　　“仁，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吧。”泷泽仿佛看穿了仁了心事，“刺客是不应该有爱的，不论是对什么，即使是你身边的空气也好，是你想念了十年的玩伴也罢，你都不应该去爱。因为你选择了这条路。你的存在，就只是为了斩人。”
　　“是的。我知道了。”力不从心地轻声回答。
　　“仁。这是你下一个目标。”泷泽递给仁一卷密函。要去刺杀的是智久曾带着自己去拜访过的京都官僚。十足的暴发户样子。举手投足间都写满了“粗鲁”二字，身上充斥着铜臭味。只是他的儿子还算本分，妻子也很温柔，会做一手好菜。但是这个人荒淫无度，时常流连花丛，人又愚笨，自然就会惹了不少人。
　　智久。如果不是智久，仁或许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如果没有智久，仁也不会很清楚地了解京都的上层社会的构成，认识很多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切都归功于智久。一切都怪罪于智久。
　　“三日后的这个时候。我想我应该已经收到你从这个死人身上拿走的证物了吧。仁，不要让我失望。”泷泽微笑着拍拍智久的肩膀，“另外，仁。”
　　“什么，老师？”
　　“你知道王宫里有一个叫做月的妃子吗？去打听一些她的消息给我。”
　　“是。”虽然泷泽一直都告诉仁，不能，不准爱上任何人，果然，他也是有挂念的人的吧。月。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仁把这个名字放在嘴中轻轻咀嚼，好像是记忆中一个很近的名字，但是真的要去从记忆中捕捉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怎么也抓不住。
　　“三日后见。”在仁还在思考的时候，泷泽已经离开了。

　　还没有到达山下府，远远就能看见一个孤寂的身影伫立在山下家的门口。再熟悉不过。是智久。
　　“仁！你回来了！”智久看到仁，眼睛里马上闪烁起了光芒，“你去哪里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智久责备的语气。
　　仁没有回答，只是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地，不留任何缝隙的抱住了智久。
　　“诶？仁，怎么了。是因为来梦吗？仁，告诉你一个有趣的事情。来梦一碰到我就会哭，一离开我就马上恢复平静。你说有趣不有趣。仁，还有啊，来梦的眼睛真的和你长得很像，真象是我们两人的孩子。你说对吗？”智久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仁，你怎么了，不要让我担心啊。”
　　“不是的，智久。”仁的眼眶红红的，“智久，智久。能和智久在一起真的很好。仁真的是很喜欢智久的。”
　　智久笑起来：“BAGA，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是被来梦打击了吗？我们进去吧，晚上很冷。”搂搂仁的肩，于是仁的手松了下来。智久伸起手，抬起仁的头，向着仁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府中。

　　第二天深夜时分。血，从黑暗的房间中喷射出来，映在了他房中那幅浮士绘的屏风上，绽开了与画面不相协调的黑红斑点。血，模糊了仁的视野，让仁的思维僵硬。那个即将死去的人竟然还那起了手中用来自卫的一把钝刀想要反抗，于是仁毫不留情地斩下了他的头颅，锋利的剑就是在瞬间掠过了他的头颈，应该是没有一丝痛楚。惊愕的表情就停留在了在地上滚动的头颅上。定格。身首异处。身体依旧还在不住地剧烈抽搐。鲜血从伤口中直直地射向空中。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杀戮的芳香。仁早已经习惯，对于杀戮，似乎有终于生俱来的亲切感。似乎是一种快感，在斩人的时候，这样的细胞会被突然激活，沸腾到全身。
　　拿起一块黑布，裹起了他的头。轻盈地跳上房顶。来到与老师约定的樱花树下。
　　情人相会之所。
　　放下装着头颅的布包。转身消失在黑幕中。

　　于是早上，京都的男女老少都惶恐不安地窃窃私语。
　　“死人了死人了，你们看见了吗，那个头哦，就放在守护神樱花树下啊！”
　　“谁叫他作孽太多，活该被杀。”
　　“听说啊，他头颈上的切口是没有一点点锯齿的，连血都没有流出多少！”
　　“那说明什么呀？”
　　“那说明这个刺客是剑法、力量，以及他拥有的剑是可怕的啊。”
　　“难道，这个刺客就在我们京都，还在我们京都吗？”
　　“啊——的确是很可怕啊！”

　　仁站在一旁，安静地听完别人的话。微笑着看着别人神经兮兮的表情。然后转身回府。
　　他知道，那个唯一会温暖地对着自己笑的男人，正在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