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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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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
我是说,凌晨三点。
窗外下着雨,雨势很大,劈里啪啦打在屋顶宽厚油亮的大叶片上。
这些叶片看起来像是芭蕉叶,却比我认识的芭蕉叶更柔韧厚实,姑且称它为芭蕉好了。
当地人习惯用它来做遮雨的建筑材料,反正须弥这边一年到头来都是热带雨林的气候,拿弯刀去林子里砍上几片,再刷上地方特产的防水黏胶,能维持大半年的,方便得很。
这里的草木长得很快,肉眼可见的生机蓬勃。三天前我随巡林员娜丝琳小姐去雨林里砍了几片“芭蕉”,今天早上再去的时候,大多数叶子已经长起来了。
真是厉害。
我的睡眠一直不大好,现在被雨声吵醒后就再也找不到睡意了。
喝了点水,翻来覆去,左右还是睡不着,索性下了床,找书看打发时间。
燃灯,橘黄明亮的光泽充斥房间,撑着脑袋翻开了那本《千年孤独》。
我馋这本书很久了。
这是昨天拜托要入城的柯莱给我带的。
道成林就是买卖这点不太方便,此外倒是一切都很宜人。
雨一直下个不停,水汽厚重,哪怕是待在高悬空中的树屋里也还是会觉得也有些闷。
这个时间点,估计大家都睡了。
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我还没见过半夜的雨林。
起先是因为养伤——真是不好意思,本大学生废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进雨林就因为闯进长鬓虎的领地被它们盯上了。
现在回想都觉得背脊骨发麻,心有余悸。
若不是提纳里和一路巡林官路过,及时救下了我,估计就要成为历史上死得最快的穿越者了。
上辈子命短,遵纪守法不闯红灯,过马路却被失控的大卡车撞死,这辈子可不能也一样短命。
话又说回来,后来没有时间欣赏雨景则纯粹是忙的。初来乍到,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学。
一边七想八想,撑伞出门,下了树就到了乌姆婆婆的房前。
如果,我没有莫名其妙穿越到提瓦特,现在的我,大概还在因为考驾照科目三迟迟不过焦灼不已吧?
我妈就这事老念叨我,
“早点过,早点拿驾照,等你将来毕业了,找工作了,就没有那个时间去学车了。”
我可没想到,这辈子我都拿不到驾照了。
整片雨林都被朦胧雨汽笼罩。
好烦。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些事了。
所以我决定讨厌下雨了,尤其是夜里下的大雨。
须弥人不会做梦,但我会。真是的,如果早点睡着说不定还能梦见过去。
凌晨三点的雨林黑魆魆一片,环绕四周,突然觉得这个呆了两三年的地方好陌生。
我突兀地站在路灯下,泥土湿润的气息,草木折断后的浓汁流溢,低处水中月莲幽香渺渺。
闭上眼睛,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很敏锐。
“嗒嗒嗒”
步履轻快,总是在木地板上小跑着,轻巧又敏捷,让人联想起丛林中某种小动物。
这脚步声,全化城郭找不出第二个人。
“怎么?大半夜的跑出来锻炼五感?”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想看雨罢了。”
他有些纠结地偏了偏头,那双毛茸茸且富有弹性的长耳朵轻轻抖动,
“好吧,那我就当你是出来看雨。”
雨很大,偏偏我这人没穿可以防水的长靴,因为懒嘛,甚至穿的还是齐膝的睡裙。
这下溅在小腿肚子上的泥点子、水珠子可不少。
更要命的是,由于缺乏锻炼且常年捂在长裤长裙里,我的腿还挺白,这么一看,溅在腿上的脏东西更明显了。
“唉—”
“唉。”
两道叹气声同时响起,我俩面面相觑,
在这种窘迫的场景下,居然和提纳里该死的有默契了。
他像是觉得好笑了,
“还愣着干什么,不去我家喝杯热茶坐坐?”
“你这家伙,喝茶不看时间地点的吗?”
思绪回神,已经在吐槽着去他家的路上了。
“我记得你也不是那种讲究的老派贵族吧?喝茶还要先焚香沐浴让人摆好搭配好的花束?”
我打着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条蓬松的大尾巴随着步履一上一下晃动着,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还真是异世界的落难皇室,只是流落他乡,暂且收敛荣光…”
前面的人顿住了,他回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我,
“你,不对劲。”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真的想和他科普一下我十八年来网上冲浪学到的海量烂梗。
“噗。”
“抱歉,没忍住…实在,实在是很好笑。”
我别过脑袋,捂着嘴含糊说着。
提纳里摇摇头,嘟囔着什么,转过身打开了他自家大门。
他家我自然是来过的。养伤的头几天没有地方住,又不方便挪动,还是他好心腾出地方,让我住在他家,还让柯莱过来照顾我。
“给你,毛巾。”
他从架子上取下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我,
“谢了,”我盯着毛巾,“哦,毛巾上有你的尾巴毛。”
少年受惊,眼睛瞪得圆溜溜,耳朵竖得笔直,尾巴也炸开了花,
“哦,眼花看错了。”
“你这家伙!果然是故意的吧!”
“安心,你天天都那么精心保养尾巴,很难掉毛的啦。”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专心在水盆里洗着墩墩桃,
“墩墩桃牛奶行吗?”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看他干净利落地忙碌着,良心不安,
“啊当然。”
提纳里在小炉子上热着牛奶,
“需要我帮忙吗?”
“那就拜托你帮忙捣碎果肉了。”
“嗯。”
等到茶做好端上来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了。淅淅沥沥的,偶尔能听见丛林里传来几声彩暝鸟的啼鸣。
我俩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大门,雨夜里停下手头的事,一下子变得有些安静。
“所以,这下能说说大半夜跑出来淋雨的原因了吗?”
嘴里慢慢嚼着清甜的果肉,奶香与茶香溢在唇齿间,暖和的热饮下肚,舒服地缩在椅子上,简直想变成猫了。
据说墩墩桃有安神的药用价值,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负其实。
“你不也没睡出来了吗?”
“我那是前半夜打雷,后半夜下大雨,太吵了,睡不着。”
他指向自己的耳朵示意,
“我也一样啊,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打得叶子砰砰响。这么大的雨,要是山体滑坡就危险了,明天你们巡林的时候要小心了。”
“是啊,明天得去多转转了,坏的路灯,倒在路上的大大树,都是常见的……”
他叹了一口气,抱着杯子望着外头发呆,
“不对,怎么被你绕进去了,又把话题支开了。”
“唉呀,被巡林官大人发现了,真是警觉过人。”
“少来。”
我暂且停顿,想了一下。
“……其实,有些事情糊涂糊涂就过去了。”
他坐下的时候尾巴总是乖巧地绕在身边,偶尔尾巴尖尖轻轻晃动,而我总是不自觉盯着他的尾巴发呆。
我,一个游戏生活玩家,一朝命丧卡车,莫名其妙穿越到提瓦特世界,唯一的金手指类似加强版百度翻译。简而言之就是诸语精通,凡是我见到的语言文字都能如母语一样掌握,前提是我必须见过这门语言的文字或者听人说过它。
一个格外实用的金手指大宝贝,目前为止我都是靠它立足,经济来源基本上都是靠写些烂俗小说销往璃月稻妻和帮须弥知论派学者破解古文支撑。
回忆打住。
好像忘记说过了,提纳里的声音和游戏里角色语音挺像的,但由于他总是在地道的须弥语和提瓦特大陆通用语间切换不停,这点相似度便大幅下降了。
他私下里还是习惯讲须弥的语言,
“话是这么说,有些事情可不能糊弄,真要糊弄过去了,那就叫逃避现实。”
所以我说,他这人真的很像雨林的小动物,敏锐警惕得很,稍有动静就立马驻足观望。
“真是逃不过。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失眠了,然后屋里很闷出来透气,莫名其妙就想起以前的许多事了。”
“你想家了。”
“……”
提纳里的直率,越发衬托出我的矫情。我把头别开,盯着墙上的花叶标本发呆,
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雨一直没停,淅淅沥沥。
“他们都说我擅长教导或者说教训那些笨蛋,”
他的视线有如实质,轻飘又不容忽视地聚在我身上,
“也许吧,我并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我其实并不喜欢以教条或者规诫的方式来让人理解一件事。啊,当然违反蕈类食用指南的家伙除外。”
山中飞鸟振翅,雨势小了竟也闻到了缕缕月莲的幽香,
“大多数情感,只有经历过,才有资格回答…难过就大大方方哭出来,憋着只会更加郁闷,现在没有其他人,你想怎样都可以。”
什么啊……
手里端着装过热茶的杯子,杯中已无余留的茶水,杯壁一阵温暖的余温。我的耳边贴过布料摩挲的声音。一条毛茸茸又油亮的大尾巴就这么甩在了我怀里,
“借给你抱抱…仅限今天想怎么揉都可以,是特例。”
酸。
鼻尖,眼眶,酸涩地盈满了热意。
泪水一大颗一大颗滚落,打在他的大尾巴上,
油光水滑,墨绿近黑,亮亮的,绸缎似的,泪珠打在上面根本透不进去,骨碌碌地在上面晃悠。
我当然知道的,关于提纳里很温柔这件事。
生长于林中湿地的月莲,散发着同月亮一般皎洁光芒的花卉,只有在夜晚才会绽放。
在此地最古老的民话中,月神的高车也曾闪耀着比肩太阳的光芒,那时大地上的万物皆仰其恩泽。然而撕裂天空的利箭终于粉碎了装饰香车的宝珠,世人再也无法得见月夜君王的容颜。百花转而侍奉新主,唯有月莲仍旧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追忆着旧时的欢歌。
提纳里的温柔像月莲一样倔强,好像只能在这种夜幕中瞧见几分,婴儿呼吸般吐露幽香,微光溶溶恰恰。
安静而汹涌。
这样柔顺蓬松的大尾巴轻轻绕着我的腰,
“啪嗒”
手中的杯子掉在木地板上,慢悠悠地滚开,
少年正欲起身去捡那只滚远的杯盏,尾巴却被人紧紧抱住——
一切都静下来了。
雨,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
也好掩盖他的心跳。
太阳,要是能再晚点出来就好了,
也好延长当下。
尾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怀中的温暖,轻微颤抖着,还混着可怜兮兮破碎的泪珠,狠狠打湿绒毛,透过去,润进他的尾骨。
……
“雨停了…”
“嗯。”
“后天…呃,你不介意的话,要一起去奥莫斯港吗?就当是散散心,正好我也要去买点东西。”
“要去。我想去看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