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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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胄猛地回过身去。
他脸上的愁容尚未消解便强自带上微笑，除了那双天青色的眼睛里尚带忧愁外，别的看上去倒是毫无破绽。
“父皇。”女孩子的娇笑声在他身旁毫无悬念的响起，“下了朝怎么还不回去，又在这里发呆，小哲弟弟都哭着要父皇抱了。”
“芙儿来这里干什么。”夏胄似乎在假装着愠怒，“不知道议事的朝堂是不许女眷随便进出的么？”
“父皇又在吓唬人啊？”皇十女——夏芙丝毫没被自己的父亲假装出来的愠怒所吓到,相反，她嘻笑着扑到自己父亲的怀里，仰起脸看着夏胄，“父皇，已经下朝了，快回去好不好？”
夏胄在自己女儿的央求之下起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他揽着女儿的肩膀，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回宫去。
夜渐渐沉下去，大且白亮的圆月在空中悬着，毫无遮掩。
“忘忧，来吃饭。”樟丹端了热气腾腾的饭食进屋，出声招呼着发呆的忘忧。
自回到住所，忘忧就处在一种呆滞的状态之中，樟丹多次的叫她，所换来的也只不过是懵懂的一瞥。
于是樟丹也就不再叫她，他听任这女孩望着窗外，从日在中天到夕阳渐沉，最后，月上柳梢。
他唤她来吃饭，这一次忘忧有了回应。
她看向他，一双眼睛里有惊恐和惊异。
“樟丹，为什么。”她低声的问，声音嘶哑。
“不为什么。”樟丹却没有回答，他将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以及简陋的菜蔬摆上桌面，拉开椅子自己坐下来，“忘忧，来吃饭，不然会饿坏的。”
“樟丹，我们都被神明所放弃了么？”
“忘忧，能够放弃自己的只有自己，这一点你要记住。”樟丹看着忘忧盯着自己看的眼睛，一字一句，“你要记住，就算是神明给予的生命，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意的收回。”
“好了，不说了。”他看见忘忧脸上的疑惑，微微一笑，“过来吃饭，你看，菜都要凉了。”
忘忧听话的自窗边起身，走到桌畔坐下，举起筷子夹了几粒米饭放到嘴里咀嚼，却也浑浑噩噩，不知道吃的是什么滋味。
“吃点菜。”樟丹夹了一筷子青菜递到忘忧碗里，而后者也只是机械的夹起一根菜叶，在嘴里反复的嚼来嚼去。
说老实话，樟丹的厨艺并不差劲，可是这一餐饭吃在忘忧的嘴里，却并不是什么滋味。
水煮菜叶本来清淡，可是忘忧的眼前却不停的闪过白□□堂之上的血腥一幕，蓦然之间，似乎舌尖都泛起了一抹铁锈滋味。
她忍不住反胃，捂了嘴冲出去。
一会儿她狼狈回来，看看桌上如自己离开前一样摆放着的饭菜，再看看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樟丹，忘忧咬了咬嘴唇。
“对不起。”她讷讷的开口道歉。
“吃饭吧，饭都凉了。”樟丹并没有接茬，只是淡淡地说着，同时捧起了自己的碗。
忘忧静静的坐下，筷子在米饭上胡乱的戳着。
她并不想吃饭，虽然因为刚刚呕吐过而变得空荡荡的胃袋已经传来了饥饿的讯号，可是脑子里盘绕着的那血腥的一幕却使得她毫无食欲。
死亡这种事情事实上在她从前的学习以及认知之中并不罕见，每一次大规模的祭祀都需要使用活人做为祭品，在祭坛之上由巫祝将人体分割献给诸神，甚至于每一块人体应该如何切割如何处理都有明确规定。
因此，在忘忧的学习过程之中，这样的血腥，杀戮并不罕见。
可是，与今天所见到的死亡不同的是，这样的死亡包含着对于神明的敬畏以及感激，而白天在忘忧眼前所发生的死亡，却包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对于神明存在以及权力的怀疑。
忘忧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一根纤细的芒刺隐匿在柔软的内衣之中，带来若有若无的不安感以及刺痛。
我并不应该怀疑神的存在以及大神对于我们的眷顾。她在心里这么想着。
可是自己也不能否认这种想法带有了太多的一厢情愿的性质，忘忧夹了几粒米放进嘴里缓缓地咀嚼起来，心里还在想着今年全国的大旱。
想想这次大旱吧，有个声音在她心里不屑的说着话，神不是早就想要放弃迦蓝了么？自春天就开始了的虔诚祈祷，最后给你们的结果是什么？不要忘记了，梵天大神除了作为创造神之外还同样是最为有力以及最为无情的破坏神，忘忧，你可还记得那些书里怎么描述这位法力无边的大神的？
“是的，我记得。”忘忧不由自主地回答起来，“梵天大神自一片混沌之中苏醒诞生，他创造世界，再毁灭，如是七次，第八次，大神创造自己最欣慰世界，便是迦蓝。”
“忘忧？”坐在一旁的樟丹听见她喃喃自语，低声呼唤忘忧的名字。
忘忧只是不理睬，她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瞳孔闪烁如同食肉兽看见猎物时候的光芒，她全神贯注，喃喃自语。
樟丹不由自主有些慌乱，他紧握左手，指甲刺入手心，他利用这微微刺痛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竭力分辨忘忧所发出的声音，那些细小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那是些忘忧自小就念熟了的祷词，那些祷词讲述着梵天大神的由来，讲述着这个世界所获得的创造以及遭受的毁灭，一开始他尚能跟的上忘忧念诵的速度，到后来，这女孩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即使是早就熟悉了这些祷词的樟丹，也无法听出那些话语的内容。
他起身，努力缓慢平和的走到忘忧面前，捧着依旧喃喃自语的女孩的头，与她视线相对。
如同身陷梦魇一般，她的瞳孔开始有了些微的涣散，樟丹看着失神的忘忧，松了自己捧着她脸颊的右手，换而握住忘忧冰冷苍白的左手。
他的大手温暖干燥，没有丝毫犹豫，拇指的指甲已经掐上忘忧左手虎口之上半寸的位置。
一种微微刺痛但却温暖的气息和着自然能量从忘忧的左手缓缓向上游走，身体似乎被这种气息所释放，忘忧觉得自己脑中那不停盘旋着的带着劝诱意味的声音渐渐变得小起来，整个人也略略清醒。
“樟丹。”虽然依旧有些昏茫，但是忘忧还是停止了祝祷，睁开眼睛惶惑的看着面前焦急的男人，“我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忘忧恢复常态，樟丹也镇定下来，他温言劝慰着不安的忘忧，一面说话，一面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香袋来。
他将香袋递到忘忧面前，还没打开，便传来一阵一阵辛辣却通透的香气。
他打开香袋口的系绳，香气变得浓烈起来。
“好好的嗅一嗅。”他对忘忧说，“用你的整个精神去感觉这种味道。”
看着自己面前香袋里那些细密的粉末，忘忧不加思索的依照樟丹的吩咐去做了，她凑近香袋，深深地吸气。
辛辣的气味盘旋着上升，进入鼻腔，再分散到四肢百骸之中。
如同自牢牢束缚之中挣脱出来一样，忘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清爽起来，刚刚在脑子里盘旋着的那些危险的想法顷刻之间都消失无踪了，随之，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樟丹。”她小心翼翼的系好了香袋的口，转回身愉快的看向一旁担忧的男人，“你看，我都好了。”
樟丹略略有些敷衍的回了一个微笑，他若有所思，看着忘忧欲言又止。
“樟丹，我真的好了。”忘忧看出了樟丹的迟疑，她努力使得自己脸上绽放最灿烂笑容，“樟丹，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樟丹看上去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忘忧，我去熬点粥给你，吃了粥你就早早的睡觉吧。”
“嗯。”虽然心里尚有疑惑，但是忘忧依旧选择了听话，她努力使得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能够更有活力一些，如同阳光一样对着樟丹灿烂的开放。
樟丹并没有太关注忘忧的笑，他心事重重的离开屋子，那一贯挺直的背脊看上去微微的佝偻着，如同肩着沉重负担一般。
或许是那些粉末的作用，忘忧虽然在吃过粥之后便遵循樟丹的吩咐回自己屋里休息，但是却始终没有睡意。
她望向窗外，斜斜支起的纸窗没能全部挡住那轮白亮得惊人的月亮，它在空里挂着，如同讪笑一样。
而大地也被这月照的明晃晃的，如同寒冷的白昼一般。
要是能有抹云彩来挡一挡这月亮就好了，在最终沉沉睡去的时候，忘忧迷迷糊糊的想。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