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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enter of univer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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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今晨接到出版社的电话,通知《占星术杀人魔法》的加印事宜
这本出版不到一年的处女作,被评价界斥为“异想天开”“哗众取宠”,在学生间似乎有点人气,这倒着实令我始料未及
我也把书拿给御手洗,他匆匆浏览后发表高论“缺点是手法青涩,文笔稚嫩,感性泛滥,还有用了真名”,他从鼻子中哼出批评,虽然不指望听到什么好话,可还是有点受伤,因他冷淡到决绝的反应.
我出门时顺手撕下日历,迎面的风冰凉了脸颊,不禁深吸一口气,将凉意吞进肺里。阳光游移不定,在坡道上泄下大块明亮与阴影。落叶旋舞,马车道的秋日,亮烈且宁静。
搬来横滨已有大半年,托被同居人来着东奔西跑的福,带着异国风情的美丽建筑,镶有彩色玻璃的精致穹顶,充斥着港口和街道间的巨轮游人,已成为我日常风景的部分。打量着布置华丽的礼品店橱窗,突然被不知名的忧郁深缠,明明加快了脚步仍抵不住袭来的疲惫
走进“ASTERISK”,这家店的口味纯正,离家又近,几乎成了御手洗的固定演说场所。藤岛小姐回头看到是我,展开灿烂的笑容,招呼我过去。点了红茶后坐下,面前亲切的女性比我略长几岁,是负责我的编辑,出色的OL,也是御手洗的第一位粉丝。在看过我送去的原稿后,杀到我家抓住睡肿了脸的御手洗拼命摇晃高喊“请务必交由敝出版社”,然后发现认错人后豪迈一笑蒙混过去的藤岛小姐,真是相当有魄力。个性优柔寡断的我多亏她在一旁推动才勉强走上写作之路,能够加印也一定是多亏了她的争取。谈完工作之后,她递给我一个细长的盒子,用目光示意我打开,盒中躺着的玻璃瓶,缠有丝带装饰,闪着琥珀色的微光,瓶身上的烫金字母勉强辨认出BOWMORE,藤岛小姐的眼睛满是笑意。“生日快乐,石冈老师”今天是十月九日,我的三十岁生日。BOWMORE这个洋酒牌子连我都听过。在庆祝出版的酒会,藤岛小姐逼我拉来了御手洗。他要的是这种威士忌,还颇为少见地称赞它不失浓烈的口感,还扯起了蒸馏发酵以及一系列我听不懂的术语。“要和御手洗一起分享哦~”她叮嘱我,让我欣喜的心情瞬间冷却下去。
我不常喝酒,酒量很浅,所以比较偏爱浓度低的清酒和啤酒。藤岛小姐为我的生日特地备礼的心意我很感激,但她应该记得我说过自己基本不碰洋酒,御手洗与我相反,是波旁威士忌的大爱好者。也就是说藤岛小姐送礼的对象,并不是我。
她初次见到御手洗时就坦言好感,虽然我也不知道友人吸引女性魅力何在,也许在她们看到的都是推理时电光火石的冷静,如果接触到这男人横卧在沙发上一睡就是几天,醒来就是喋喋不休的一面绝对会受不了。一向对女性有诸多非议的御手洗也破天荒地没对藤岛小姐恶语相向。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再看看手中包装好的礼物,不知为什么有点不爽。
明明在相识之初就得知我的生日,何况还当过占星师,御手洗今天的态度,老实说我恨在意。怎么说都是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不准备礼物就算了,连生日快乐都不说一句,未免冷漠过头了。早知道他是除了己身外都视若蝼蚁的家伙,可还是升起一份“也许我是特别的”的期待,到头来还是为他的无动于衷感到寂寞。
吃早饭时御手洗便影踪全无。我在行人道上游荡,一遍遍重温回放藤岛小姐的祝福,直到夕阳染红天际。
回到家时在门外就听到震耳欲聋的乐声,果然看到御手洗抱着电吉他站在客厅,旁若无人地晃动身体。曲调听上去挺熟悉,我顾不得多想,纵身上前一把扯掉插头,他愣在瞬间的安静,转头对我怒目而视。我不甘地瞪了回去,在大晚上弹吉他,不禁哀叹这男人究竟有多没常识。他啪地扔下吉他,鼓着脸颊背对我缩回沙发。
原本想叫寿司,找广告单找到一半就宣告放弃。出门时还算整洁的房间里堆满了演算纸和天体仪器。地板落上灰尘,我强忍怒气把它们扫到角落,无视御手洗喉间发出的咕哝抗议。随便热了剩菜剩饭,打开酒瓶再次无视御手洗的讶异。倒满面前的玻璃杯大口喝下,从喉到胃火般地流过苦涩的液体。刷地变脸通红,大声咳嗽冲到厕所吐个干净。御手洗仍正襟危坐,我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笑到发抖,“威士忌不是这么喝的哦,石冈君。”“要你管!”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室内的温度略有升高,我颇为少见地回吼。BOWMORE的酒精浓度是百分之四十。我不情愿地照御手洗的指示含入一小口,待充满口腔的辛辣过去后,竟能隐隐尝出蜂蜜的味道与柠檬的爽利。“有海的味道,”御手洗自言自语,“还有火。”,浮现出孩提时于海边点燃花火的烟气,不舍地咽下,锋锐且平滑。“还不错吧。”“马马虎虎。”用表情交流的我们隔着桌子静静地啜饮,谁都不再开口。
时针指过九点,御手洗突然起身,我从陶醉中惊醒。“去散步吧。”,他操着沙哑的嗓音,拉起我冲出家门。秋夜的风与街道一起甩到身后。滚烫的脸颊越发炽热,同样炽热的还有死命拽住我的另一只手。狂奔停止在山下公园的海滩,“喂这不是散步是运动啊”,我弯下腰喘着粗气,御手洗却像没事的人一样用高个子挡住我的视线,耳边是浮动的潮骚声。
下一刻,御手洗低声威胁“闭上眼”,下一秒,被人揽入怀中。
“不准睁眼”他再次重申,将我扑倒在海滩。呼吸声,医疗摩擦声交织上海潮声,令我窒息。脑中一片空白,任他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攀附,丧失了抵抗的力气,只能僵硬不动。
过了很久或不久,御手洗滚到我身侧躺下。“好了,惩罚结束”明显装出的欢快,拙劣的掩抑让我有点疼痛。“睁开眼睛吧。”
于是,我看到一片夺取语言的星空。
无法描绘,无法记录。
平生仅见的令人眩晕的沉重庞大到难以负荷几乎满溢的星空。
“天鹅座边上是牛郎织女,夏季大三角,横过去是蛇夫座,亮的是处女座@星,北斗七星边上是山猫座......”御手洗的如数家珍我无暇去听,只是贪婪地注视,从未有如此多的光芒,注满我的眼睛,沉睡的泪腺再度被唤醒。
我并非惊异于星空的美丽,而是在这个年纪仍有被震撼的感性,如此多的泪水,如此丰沛的感情。
模糊地看到御手洗困惑的脸,温柔得令人鼻酸。“刚刚的作为惩罚,谁让你拔掉插头”
他呢喃般地轻声哼出的曲调,我记起来了,是CHICK COREA的<第七银河铁道>,原作多乐器的繁复化为明净的单纯,如同一阵将一切裹入其中的风。
我看着星空的移动,想起年少读过的童话,那是清澈透明的梦之物语,却有着悲伤至极的隐喻。
“呐御手洗,你看过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吗?”
“看过,我很讨厌。”
“因为乔万尼没能走到最后?”
“我讨厌柯内贝拉背信弃义,扔下乔班尼独自远走。我讨厌他的伪善。”御手洗的话音与平时稍有不同
“明明要一起去看银河的尽头,虚伪软弱狡猾.......”嘲讽听上去像是诅咒,“或许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啊。”
“是吗?我反而觉得后悔的是乔班尼,是他临阵脱逃,没能抓住柯尼贝拉的手。不过那誓言还真美。”
星空下躺着的我们,同声凭记忆念出:
“再大的黑洞我也不怕,我一定要寻找人类的真正幸福,不管到哪儿,我们都要携手并肩,共同前进。”
话出口后都有点羞耻,我们对视后便将目光移向天空。
“看上去紧挨着的两颗星星可能相隔数万光年,”御手洗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
“射入眼中的星光可能早已消散,我们看不到的黑暗之处也可能正有一等星诞生,宇宙是颠覆人类所有常识的存在,因此才会被永远迷恋。都市的灯火通明弱肉强食,使我们忘却了己身的渺小,宇宙的广袤。其实只要常抬头看看这片星空就会发现,人类还有未知的可能,有很多事物无法触碰。”
“无法触碰星星?”
“也不是,升入夜空成为星辰,就有可能在各自的轨道上一期一会啊。”他认真解答我的玩笑
我转过身来却对上御手洗深沉如夜的双眸。
“今天,出版社把我的小说加印了。”
“哦,那本啊。手法稚嫩,文笔青涩,感性泛滥还用了真名,”他一如既往的毒舌
“绝对可以成为传世名作。”御手洗以谈论天气的口吻随口说出让我心跳骤停的句子。
嘛,难得坦率一次,也算是言灵吧。
我告诉自己,不妨相信这个总是信口开河却很少说谎的家伙。
“你应该还是只限今天的话对我说吧,”猛地想起好像漏了点什么,“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为什么?” “不说就是不说。”
他转身背对我,被我抓住翻了过来,仍执拗地摇头,“到死前绝对不说。”
他趁我不备拉过我的左手放在嘴边,作势要啃,然后用我的手紧紧掩住自己的嘴唇,热切得如同亲吻,却分明宣告无可更改的决定,分明逞强
仍在硬撑。感受到禁闭的双唇的滚烫颤动,手指也随之颤抖着。
“要你说句HAPPY BIRTHDAY有这么难吗死鸭子嘴硬。”我只能吐槽来勉强掩饰慌乱无力。以及失落。
星空变得朦胧。我提出来最后一个问题,我思考多是仍找不到提示。
“御手洗,宇宙没有边界,那中心在哪?”
问完就后悔自己的莽撞,于是用手死命按向他的嘴唇,不想听到答案,不想看到他的表情,不想再看这片快要破碎的星空,索性闭上了眼。
御手洗的嘴唇稍稍颤动后再度闭合。
在坠入深眠前地瞬间,他放下我的手,一字一顿说出答案。
因为太荒诞,我在,听到的时就忘记了。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御手洗洁仅此一次的无助表情。
他悲伤地笑着。
我们在海风中度过一夜,都得了感冒,御手洗的要严重些。
好不容易痊愈,开始工作。调查取证推理,红茶吉他小说。
不曾改变,还是改变了许多。
我从梦中醒来,似乎看到很美的星空。
星空下有个年轻人叫我的名字。
我看不清他的脸,也记不得那表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