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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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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不算繁华,不比西城众多商贩往来,吆喝声不断,却也安闲自在。陈思敏每日寅时起息,准备食材,切榨菜、炒肉末、和面,一切准备就绪,她爹拄着拐杖挪步出来。
“敏儿,你也不多穿点,你伤风还不见好,穿得这样单薄,别又引出新的病来。”陈老二从自己身上取下袄子,搭在陈思敏肩上。
“哎呀,爹,我不冷,这干着活儿我都流汗了,你穿上,我收拾一会该开店了。”
陈思敏在灶台边来回走动,陈老二不得不配合着前后移动身体让出位置,陈思敏好几次都被他的拐杖绊得踉跄。
“爹—”陈思敏声音拖得老长,“您进去再睡个回笼吧,我怕一个不留神撞着你。”
陈老二双手放在拐杖上,摩挲了几下,叹了口气,慢慢移回房间。
雪下了一宿,也没见停。陈思敏打开店门,清扫完门外的积雪,支起帐篷,开始往灶台里添柴火,可是无论怎样柴火就是引不燃,陈思敏只好跑进屋子拿些干柴。陈老二又从里屋走出来,帮着陈思敏抱柴火“爹爹,不是叫你去睡一觉吗,今天这个天气也不会来太多客,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来碗肉末面。”外面传来男子的呼声,陈老二有些得意“看,这不是来人了吗。”一手抱柴一手拄拐快步出去“来咯,来咯。”
陈思敏看着他爹的背影,心口堵得慌,其实她不太想让她爹爹再管这面摊,毕竟他也到了耳顺之年,而且今年这天气也是怪,没到冬天就开始下雪,一下就是好几天,都快半月没见着太阳了,陈思敏从小体格健壮,很少得病,可因为这天气,前几日也感了伤风。陈老二前年去街上买菜摔断了腿,身体便大不如从前,每天都在抱怨,要是那天不出门买菜,脚底没踩滑,现在还能扛十斤米再提些肉回家呢。
“敏儿,再去切点葱来。”
中午时分,雪渐小,但出街的人并没有变多,陈思敏守在灶台前加柴火,半天了也只有四五个客人。陈老二拿出一张干饼“饿了没,来,吃饼,过会儿还是没人就把店关了,省的浪费柴火。”
陈思敏点头答应,陈老二在她旁边坐下,等陈思敏吃完,便进去了。
好一会没见人往来,陈思敏起身拿抹布擦擦桌子,又摆弄摆弄凳子,在柴堆里翻了好一会最后选了一块面上的木头扔进炉子里,手肘杵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看着雪如幕落下。
陈老二这家面馆在东街开了有些年头,味美量足,回头客不少,再加上陈思敏生得干净漂亮,和客人们也聊得来,他们家面摊那凳子上就没空过,也就这个月客人少了些,可从来没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陈思敏怎么都坐不自在。
“敏儿,把炉子灭了,收摊,这雪又下大了,看今天这面是卖不出去了。”
“我再坐一会儿。”
陈思敏看着地上被堆白,加的那块木头也燃得没剩多少,她起身伸了一个大懒腰,着手开始收摊。
“还能煮面吗。”声音从后背传来,吓了陈思敏一激灵。
陈思敏抬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男子,他身上只着了一件粗布麻衣,露在外面的手被冻得通红,脚踩着一双草鞋,脚趾生了很多的冻疮,有些已经糜烂,血凝固在附近“你走路怎么没有声儿啊,吓死我了,刚好,灶台还有些余火,你看看想吃什么面。”
男子没有犹豫“最便宜的面,来一碗最便宜的即可。”
陈思敏看着他实在是可怜,便道“今日大雪,你给我们店开了张,面钱就给你免了,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多谢店家好意,在下还是要一碗素面吧。”
陈思敏又朝炉子里添了几块柴火,待水沸后放入面条,陈思敏比往常多下了些,又朝碗里舀了一大勺肉末,面端上桌子,男子见如此丰盛,眉头紧皱,尽管腹中早已空无一物,前胸贴在后背,但还是没有持箸,心中愧疚不已“店家给在下如此待遇,在下实在是没能力偿付。”
“不是说了吗,你是今日这的第一位客人,这面钱就当是我请你的,你不必有太大负担,若是真想感谢我,那就等雪化了之后去山上帮我砍一捆柴回来,快吃吧,再不吃面就坨了。”陈思敏朝他推了推面碗,男子点头,面都没有和匀就端起碗来往嘴里送,陈思敏怕他噎着,倒了一杯热水给他,男子无暇顾及,没过多久,碗便见了底,他拿破败不堪的衣袖把嘴角边的残留擦拭干净,仰头饮完旁边的热水。
“吃饱了吗?我再给你煮一碗吧。”陈思敏站起身来,拿起空碗朝灶台走去,男子没有拒绝,他饿了三天,空着肚子走了十多里路,走到这里身体实在是到了极限,而且这家店的面确实好吃,虽然刚刚吃得太快,没能细细品尝其中滋味,他想,雪停之后,他要让府上命人将这个女子接到自家的后厨,他宋家虽然不比赵王府,但相比于她现在,生活应该能轻松宽裕些。
碗又被盛满面端上来,男子这次没有第一次的狼吞虎咽,尽管衣着褴褛,陈思敏从他的举止间看出他是出自于大户人家“好吃吗?”
男子没料到她会讲话,惊得噎住,咳嗽了几下,拭了拭嘴角,答道:“甚是美味,在下已经好些时日没品尝到这般佳肴了。”
“听你讲话也不像是乞丐,你为何会落得如此狼狈。”陈思敏撑着脑袋望着他,见他停下手中筷子,又说:“你先吃,你吃完再说。”
男子加快速度,吃完碗中面条,连汤汁都没剩下一滴“让姑娘见笑了,在下确实不是乞丐,为父是西城盐商宋安明,我是宋家嫡子,叫宋熠玮,半年前家父让我带领商队去疆北贩盐,谁料向来软弱的羌王与外邦勾结,起兵造反,攻占了疆北数十座城池,我和商队被迫流离,只有一半不到的人逃出疆北,路上又遇山匪野兽,三十余人的商队,回到上京只剩下6人。”宋熠玮拽着满是泥泞的衣角,任谁也看不出来这粗布后面原本是一件碧色长衫,他在恼怒自己的无能,他不知道回家后该如何面对宋家上上下下。
陈思敏拍拍他的背,她没想到这个和她一般年龄的男子,经历了这么多,这一路上艰险万分,他也受了很多苦吧,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若是你遇上这种情况,早就命丧疆北了,你已经很厉害了,若不介意,在这里等雪小些再回府吧,你爹娘见你平安归来,必会非常高兴。”
宋熠玮望向外面“就不继续叨扰姑娘了,等过些日子,在下一定登门拜谢今日恩情。”陈思敏连忙摇手说不必,站起来朝她行了个礼,便朝着西城方向离去。
陈思敏收拾好了碗筷,关上了店铺。
雪下得很大,但依稀能够看见宋府大门外亮着的两盏大白灯笼,宋熠玮上前去敲门,可半天都无人应答,他又在门口等了些许,见雪小了些,又重新叩击门环,这次终于有人来了,管家开了一个门缝,够着脑袋从门缝望,见外面的人衣服破败,以为是叫花子“今日不是发放救济粥的日子,过些天再来吧。”
“李叔,是我啊,我是熠玮啊李叔。”
大门被李叔一下子拉开,两人面对着面,李叔满脸惊恐,这半年来,宋府上下皆以为少爷在命陨疆北,老爷和夫人为此终日郁郁寡欢,不仅人消瘦,夫人更是花白了头发,面前这人已然没有少爷离家时的意气风发,唇上的胡渣让他看上去更加沧桑,李叔两行眼泪滚落出来,拉住宋熠玮的双手“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啊!瘦了,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宋熠玮想去擦拭李叔脸上的泪水,手悬在半空,想起自己现在衣衫褴褛,污手垢面不堪入目,又默默放下“李叔,见到你真好。”
李叔用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少爷,你看我,这大冷天让你在外面一直站着受冻,我真是愚笨,快!快进去见见老爷夫人吧,他们每天都在牵挂你啊。”
原本毫无生气的府邸,在一瞬间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开始忙碌,老爷命人取下门口的大白灯笼,换上比原来更大更吉利的红灯笼,又让后厨做了一大桌子的丰盛食物,宋熠玮洗净身子,换上靛色长衫,李叔看见,高兴地又抹了抹眼泪“咱们少爷回来了,咱们少爷终于回来了。”
宋熠玮坐在饭桌前,看着这些食物,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出来,宋夫人看见儿子哭,她也开始用手帕拂去泪水,宋安明见着他,只顾一直说,玮儿受苦了,他们让宋熠玮讲讲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宋夫人的眼泪就没有停过,讲完,宋夫人抱住宋熠玮“以后咱们都不要分开了,玮儿这次能够顺利脱险,多亏了菩萨的保佑,为娘这半年每天都在吃斋念佛,每七天在城门口发放救济粥,一定是菩萨保佑,他也不忍心看见我失去儿子,明日,玮儿明日你陪我去东城的普陀寺,咱们去让大师看看,把身上的晦气全部去除掉。”
宋老爷往宋熠玮碗中夹了些菜“玮儿,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走了这些天,也该饿坏了吧。”
宋熠玮离开母亲怀抱,整理好衣衫重新坐好“爹,娘,孩儿想与你们商量一些事情,今日我在东城,亏得一位心善的面摊主恩惠,若非她,孩儿可能就晕倒街头,被这大雪掩埋,爹,娘,可否让我将她接入府中,为她在府中谋上一门差事。”
宋安明捋了捋胡子“既然对我们宋府有恩,哪有不回报的道理,正好明日你们母子要去东城,就顺便接这位恩人进府吧,该有的礼节不能少,不能让别人嚼我们宋家的口舌,还有,明日再差人送些银子给那些活着的人,也当是对他们的补偿吧。”
“父亲,那些死去的人呢。”
宋夫人拍了拍宋熠玮的手背“上月你父亲已经让人给商队所有人都送了银子了,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多谢父亲。”
宋熠玮躺在自家的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这样安稳舒适的夜晚,不用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夜晚,好生陌生,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那位面摊女子的笑容,那一瞬间,他心中的焦虑不安全部消散,眉头也不知不觉舒展开来。
“明日,明日就又能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