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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误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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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漠然的空虚感之中,夏季结束,日历翻到了九月。
我回到了学校。果然被分到新校区,但幸好还和陈峰他们一起,只是他们几个仍然同班,我被分到别的班去了。佳勇转了学,去了师附。虽说羡慕,其实我反倒有点庆幸,不必因为未来的“褚佳勇”,来强迫自己应付他。只管保持着现在的状态吧。我们周末会见面,但也没有预想中横亘的隔阂,然而也许因地位的悬殊,我慢慢不想和他聊天,于是交流也减少,乃至于断绝了。至于宿舍,大概因某种新政,我有了选择的余地,自然和陈峰他们住在一起。然而新校区离家更近,家里也没人,我回家更频繁了。
第二天开始收暑假作业,我将那本子递给周老师时,他眯着眼翻了翻,点点头,问道:“这次怎么做了这么多呢?这大半本做得七七八八了啊。再接再厉。”
我迷迷糊糊地下楼。好像是那么回事,平时即使是语文作业,都是随便写几页了事,这次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是因为和铃待在一起的缘故吗?不仅是作业,平日里上课,都自觉专注了一些,能够逐渐看懂黑板上的内容,无论是数学,还是英语,都显得没有那么生人勿近。
我白天上课,下午回家,就写作业做饭,等铃回来。真像个好学生一样,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几个礼拜。
之前收到晋级的通知,没太兴奋,毕竟以我的自负,这是预料内的事情。然而复赛临近时又紧张起来;复赛也在九月,一个周末。从渚南到北岸区,也有四五十公里距离。于是,我和铃一同乘长途汽车过去。
“就当是一日游!”她说。
我们到了一个不甚发达的沿海小城——但在行政上还属于渚州。时间像是停滞了,此处被称为“刻录之都”,仍是磁带和光盘的世界,红绿色的广告模糊地高挂着。
“我们那边也用这个存储。”她指着路旁的一家音像店,对我说。
进场前,我对她说:“大概得好几个小时呢,天这么热,你就别站在这校门口了吧?”
她微微欠身,抬头嘟嘴道:“谁会站在这儿等你!我去逛会儿商场,看看土特产之类,到时可能还得你等我呢。”
不出所料,题目很难,考场的空调开得很冷,右侧的考生大概犯了鼻炎,一直擤鼻涕,弄得人全然无法集中。勉勉强强写完了第一面,早有人已经翻了两次,做到第三面去了。当然时间仍算充裕,写得手心先是冒汗,继而发冷,连笔都快握不住了。该死的,这破签字笔还恰如其分地断水,纸上字迹斑斑驳驳,即便强迫着依照横线去书写,仍然歪歪扭扭,简直不像是我写出来的东西,说是他人代笔,我也会信。不过,出了考场,听见哀鸿遍野,都在抱怨题目太多写不完,或一头雾水只能乱蒙,我又有了几许信心。
出校时,见得铃提着两个袋子,站在树荫下等待着。我走近去,她打开袋子,示意我看。里面是一袋虾干。
“你瞧,这里的海虾特别有名,而且便宜得很。你不是爱吃虾吗?”
“嗯。看起来不错,可是怎么吃呢?白灼?”
“我打算在家包云吞。回去再买点面皮就可以了。”
“这一袋是什么?”我问她。
“秘密。”
我们在附近逛了一阵,就上车回程。比赛结果,说是十二月才能揭晓。这段时间只好干等,或者说,暂且搁置一边。
铃的生日在九月下旬,就在临行那天。我没有买蛋糕的经验,恰好摸到上次的名片,就打电话给王芷琴表姐,在渚南西饼屋备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她问我是送给女朋友的吗,我莫名其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起初她建议画个爱心或者写两句爱语,表达对对方的倾慕之心,“这是包在蛋糕费用里面的;选择B套餐的话,我们还会送一盒白巧克力——”
“算了吧,照常就好。”我说。
“那上面写什么字呢?”
“你就这样中规中矩地写,‘My Dear Friend,Happy Birthday!’之类的。别搞太花了。”
回到家,我将蛋糕放进了冰箱。她洗澡时,我关上了客厅的灯,点了一盏蜡烛,想着给她一个惊喜。见她迟迟没有出来,我开了手机,发现比赛信息更新了。结果没出,但有一则所谓“紧急通知”。
“鉴于本届渚江杯新概念阅读大赛某赛区经核实存在舞弊现象,今已对有关人员进行严肃处理,并将择日重新举行复赛,有关书目也会作出调整,请诸位考生务必注意相关信息,保证……”
“妈的。”我将手机摔在沙发上。对着漆黑一片的房间,叹了口气。
不久,她出来,看了一眼蛋糕盒子。
“渚南西饼屋?怎么……”
“芷琴她表姐就在那儿工作嘛,得支持一下人家。”
她正要坐下,大抵见了我阴沉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我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没事。”
她重新显出欣喜的神色,藉着烛光瞄一眼时钟,“十点五十几,要不等到十一点再打开吧,我想留个悬念。”
我点点头。
我们围着蛋糕坐下。她又凑近前,问道:“贵吗?”
我告诉她价格。
“天哪……怎么舍得给我买这么贵的蛋糕呢,我上次有没有告诉你,其实老板娘给了我两张西饼优惠券,两百减五十呢。不知道过期了没有——可是好像是另外一家店呢,离这里远吗,说起来我还没怎么看过地图,也不是完全没看过,大概是看完就忘记了……”
“好了好了,下次再用吧……”
“下次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好像很快就要过期了,如果过期那不是太浪费了吗,而且你生日也不是这个时候——对了,你有认识的人这段时间生日吗,你不妨把那优惠券给人家,赚一点人缘也好,这也算是优惠券的用途嘛——虽然有点投机取巧,这还是我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书名嘛——忘了。”
我深吸一口气。
“我还没想过能在2020庆祝生日呢,不行,我得好好纪念一下,不知道这个蛋糕是冰的吗?以前在那边过生日,那个蛋糕也就这里的一个馒头那么大,太贵了——其实我刚来的时候,觉得你们的物价真的很便宜,不过现在我已经适应了评判物价高低的标准,嘿嘿,我觉得我挺厉害的——从小就被夸学东西很快……”
时针指向了十一时。
“可以开了。”我打断了她。
我打开了盒子,果然上面只有那句得体的英文。
先是简短的生日歌,继而我说:“许愿吧。”自己先闭上了眼睛。睁开时,她已经吹灭了蜡烛。
我们吃着蛋糕,她突然问我。
“你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吧?”我勉强地笑了。
“说说看嘛,又不是透露给别人。让我猜猜看你许的什么愿?希望复赛能得奖?希望能够拿到渚师保送名额?虽然很难,也不是全无把握呢。”
我没有隐瞒的闲心,就冷冷坦白道:“不是,我许的愿是希望芷琴能够早点醒来。”
她突然沉默了,缓缓地低下头去,最终苦笑两声。
“意思是,用我的生日蛋糕……帮王芷琴许愿吗?”
“这有什么问题呢?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是——”
“好了,好了,”她比个噤声的手势,“我知道了。”
“当然——你也很重要啊,但是这个关键的时候,希望你能理解……”越描越黑!早知道十点钟就该关手机了。
“好了好了——”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她在敷衍我。但此刻的我什么都说不出了。
她随意切了一块,吃了两口,便将蛋糕放在一边,站了起来。我当时已自觉昏昏沉沉,无暇顾及她如何如何,只听得牙刷撞击口杯的咔咔声,她拖鞋的踢踏声,咔嗒的关门声。我将蛋糕收拾起来,放入了冰箱,自己倒在了沙发上,一摸额头,微热,大概是又发烧了吧。这样混乱不堪地入了睡梦。
我多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啊,但我又自觉没做错什么。后来我才发现,那天晚上,她把桌面的书放得整整齐齐,收拾好衣服,拆出了被套和枕套,通通塞进一个透明塑料箱中,把箱子推入了桌底。这些,都是在我睡着时发生的,醒时才发现——我由于太困,甚至忘记跟她说声晚安。翌日清晨,我一如既往地进了厨房,看见那袋虾干,才回想起一切来。我喊她名字,没有回应,这才发现客房已经空空如也,垃圾袋扔掉了,空调遥控器和充电头放在一起,纯白的被芯叠成了豆腐块。之前夹的十几个玩偶,整齐地排列在床上。
还有一个袋子,放在我的卧室,里面是十几张光盘,印着纷繁的电影封面,是我上次写给她那些,她竟在那小城通通找到了。我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镜头,她在小摊前蹲下,撩起头发,依照着我给她的纸条,挑选着二手三手的磁带光盘。
若不是空中残余着淡淡的茉莉芬芳,我会怀疑她是否真切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