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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计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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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生地产的办公大楼里,周衡站在最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江景,面色阴沉。
倒不是因为工作的事。在他的身后,桌子上放着几份文件,上面写着关于最近开展“城中村”改造计划的请示。最后一批难缠的住户终于搬离,拆迁的工作很快就可以开始,新楼盘的建立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一块地段非常好,有江景,有沙城科大附中,有便利的交通,还有繁华的商区。一旦开发完成,一定会卖得很好。
这个项目如果能够顺利完成的话,父亲一定会很满意的。周衡心想。也许可以挽回一点因为在男女关系上过于放纵而造成的坏印象。
周衡虽然是独子,但在这个家中却活得战战兢兢,因为周云沛实在对他太严厉了。这位白手起家的父亲总是对儿子很不满意,每天都板着脸,说他这也做得不好,那也做得不好,还时常拿韩今为做例子,因为这位跟了他十年的秘书性格沉稳、办事靠谱,与周衡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周衡对韩今为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们两个关系很好,韩今为对他来说是大哥,而且最关键的是,韩今为好几次悄悄地替他处理了很多麻烦事,而这些事连周云沛都不知道。
想到谁,谁就出现了。门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周衡一听就知道是韩今为。
“韩大哥,你进来吧。”周衡说,并没有转过身来。
门开了,韩今为悄然走入。他今年三十三岁,只比周衡大了三岁,但面相却特别成熟。他眼睛很小,身材矮壮,笑起来的时候笑眼眯眯,似乎很有亲和力,不过他只是看起来身材微胖,实际上常年坚持锻炼,浑身肌肉被脂肪包裹,虽然不好看,但很有力。
“阿衡。”他很亲切地唤了一声。
周衡转过身来,眉头依然皱着,面上阴影未消。
“怎么了这是?”韩今为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开口问道:“又有什么烦心事了?告诉我,我来处理。”
以前已经有过无数次了,周衡只要一遇到自己摆不平的麻烦,就会去找韩今为,而他的韩大哥每一次都不会让他失望,总是干净利落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悄无声息,天衣无缝。
“唉,韩大哥。”周衡愁眉苦脸,“我这是第一次,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韩今为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然笑容:“哦,我知道了,是那个大学老师吧?”
周衡点头:“对,她叫许幼怡。”他离开窗边,走到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示意韩今为也坐。然后他把自己与许幼怡见面吃饭以及后续发生种种事情的始末告诉韩今为,叹道:“我是真的没招了,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钱办不到的事。”
韩今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看来你是真的对她有点意思啊。”
“何止一点意思。”周衡瞪大眼睛,“我简直就是陷进去了。我现在只想跟她在一起,别的女人与她相比全部黯然失色,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韩今为又恢复了笑容:“很多事情不一定能用钱解决,但一定有解决方法,关键是对症下药。”
他思索了一下,问周衡:“你现在知道多少她的个人爱好、人际关系以及生活环境之类的信息?”
周衡道:“这些我早就调查过了。之前冯红告诉我,她有一个前男友,叫谢一范,也是学计算机的,是她的学长,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不过早就分手了。”
韩今为目光如炬:“他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又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周衡咳了一声:“我这边得到的信息是,当年许幼怡为了追随谢一范出国读书,但对方在国外出轨,所以分了手。不过二人都回国以后,那个前男友一直在试图找她复合,但她没有答应。”
韩今为笑道:“你这情报工作做得不错,有进步。”
周衡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当然,我有一个绝佳的线人,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
韩今为若有所思,他翘起二郎腿,用一只小胖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周衡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但一言不发,知道不能打扰对方的思考——每次韩今为细细思索过后,总能提出一个甚至很多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果然,当韩今为把手放下来以后,脸上已经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对付不同性格的人,自然就要用不同的方法。”他慢条斯理地说,“谢一范摇摆不定,缺乏韧性,一定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略施恩惠,就可以轻易买通。”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但这个许幼怡,听起来似乎是个意志坚定且很有原则的人,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应该都很难有什么效果。况且她学历出众,事业小成,骨子里应该是一个很有主见的独立女性。对付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强攻,反而要适当示弱,才有可能激起她的好感和同情。甚至更巧妙一点的话,能够得到她的感激——一旦做到这一点,那么距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周衡听得频频点头,连忙问道:“那究竟如何做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韩今为轻轻一笑,俯在周衡耳边小声地解释起来。
周衡先是皱着眉头,但韩今为如此这般说了一会儿之后,他的眉头逐渐舒展,最后变成了笃定的狂喜:“好,就这么办!”
许幼怡在自己的家里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睡眼朦胧着拿起手机,看见来电者的名字:张晚。
按下接听键,她慵懒迷离地“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张晚中气十足的声音:“喂,我说许小姐,你不会还在睡吧,这都日上三竿了,你不上班了啊?”
许幼怡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表,确实,已经上午十一点半了。
不过没关系,她本来今天就不打算去上班的。
“我今天有事,不去上班了。”许幼怡坐直身体,轻声细语地解释。她用手揉了揉脸,感到一丝疲惫,似乎接近十二小时的睡眠一点作用都没有,丝毫不能缓解她身体与内心满满充盈的疲劳感。
张晚在电话的另一头说:“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心情不好不要闷着,你还在家里吧?我现在开车来接你。”
许幼苦笑:“你出差回来了?没想到这事连你都知道了。”
“我还不了解你吗?”张晚的声音变得柔和,“毕竟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你赶紧起来收拾收拾,一会见面再说。”
张晚来到许幼怡家里以后,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开动咖啡机,给彼此各做了一杯,许幼怡的那一份多加了糖和奶。
她把咖啡端到许幼怡面前,后者正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两条腿盘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视机,但其实电视根本就没打开,她在愣神发呆。
“谢一范真是个王八蛋。”张晚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一边口中骂着,一边观察许幼怡的神情。
许幼怡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时间久了,真相自然会厘清。”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周衡到底怎么回事?”张晚问道,一边低头嘬了一口咖啡。
“我和他之间没有事。”许幼怡无奈地说,用手扶住了额头,“你知道的,我妈让我去相亲,就吃了个饭,谁知道后来闹出那么多幺蛾子。”
“那你对他……”张晚挑起一只眉毛。
“我对他毫无感觉。”许幼怡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叹了一口气,“真希望他早点放弃,别再骚扰我了。”
张晚长舒了一口气,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上:“行了,赶紧拾掇拾掇,换身好看的,咱们一起出去好好搓一顿,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忘记。”
许幼怡看向她,温柔地笑了笑,点头道:“好。”
走出公寓大楼,许幼怡惊讶地发现,张晚又换车了。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许幼怡不懂车,只是直觉感到这车应该很贵,便毫不客气地坐上副驾,感受了一下,啧啧道:“你最近又发达了?苟富贵,勿相忘……啊不对,你已经富贵了,可千万别忘了你的发小我啊。”
张晚坐到驾驶座,发动汽车,笑道:“我看你挺乐观,是真没事儿,还挺能贫的。”
两人说说笑笑,张晚开车径直驶向江西区最近新开的IFS,说是新开了一家德国菜,让许幼怡这个欧洲海归测试一下是否正宗。虽说许幼怡回国不久,对西方菜式仍然心有余悸,但既然张晚坚持要请客,便也不好对用餐的选择挑挑拣拣,也就顺从地随她去。
到了餐厅,张晚照例风风火火地点餐,不仅给自己点了,连许幼怡的那一份也代劳了,一边说着:“我记得你爱吃猪肘,对吧。”说着给她点了一份德式烤猪肘配酸菜,自己则点了一份战斧牛排。
许幼怡笑笑,不说话。她早已习惯张晚风格,反正她对食物一向没忌口,什么都能吃,便也无所谓了。
餐很快上齐。二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
张晚像是随口问了一句:“哎,上次你说下雨没地方去,但那时我在出差,后来你去哪了?”
“哦,我在一个朋友家里住了一晚。”许幼怡答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切下了一块肘子肉。
“朋友?”张晚挑起眉毛,停下了手中本来忙活着的刀叉,“你的哪个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上扬,好像是在开玩笑,但眼睛却灼灼有神,一点笑意都没有。
许幼怡笑道:“说什么呢,是最近刚认识的一个小妹妹,之前我帮她找猫来着,刚好那天遇见了。”
“刚认识,你就敢跑到人家家里去住,心也太大了。”张晚表情复杂。
“没什么吧,她就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许幼怡仍然笑着。
“她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张晚追问。
“你干嘛呀,查户口啊。”许幼怡淡淡地说,她的笑容渐渐冷下来,低头吃肉,并不回答。
张晚大概是察觉到了她那种轻微抵触的情绪,语气便软了下来:“幼怡,我只是关心你。”她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许幼怡的内心松动了一下,因为张晚说得没错。
小时候,张晚就住在她家隔壁,两人的父母也都是朋友,于是张晚一直像她的大姐姐一样。她上学早,比同级的学生小了两岁,未到青春期的时候,个子瘦瘦小小,于是常被人欺负。张晚跟她一个班,每次都会站出来仗义执言,有一次甚至还动了手,把一个坏小子打得抱头鼠窜,从此以后两个人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但是张晚虽然会保护她,也很照顾她,却也是一个过于强势的“姐姐”。她会拦住那些想要欺负许幼怡的小混混,但也会把正常的社交机会拒之门外。换言之,她是许幼怡最好的朋友,但也是唯一的朋友。
不得不说出国的四年还是相对缓和了这种过于亲密的关系,许幼怡回国以后,再面对张晚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此前那种难以自拔的依赖感。而张晚工作了以后,人际关系的重心也放在了其他地方,自然对许幼怡没有以前那么“关注”了。
只是那种控制欲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在每一次面对许幼怡的时候,她张晚还是难以抑制地暴露出来。
许幼怡放下手中刀叉,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也很诚恳地对张晚说:“阿晚,我知道你对我好,不会害我。只是我总要接触陌生人,也交些新朋友。你放心吧,我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了。我会处理好的。”
张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只幽幽地说了一句:“好吧,有了新朋友,可不要忘了旧朋友。”
于是这顿饭终究吃得还是不太愉快。张晚后来又问了些谢一范和周衡的事,许幼怡便事无巨细地跟她说了。男女关系的事倒是可以信任她的看法,毕竟她是这方面的专家。
也不知是不是许幼怡的错觉,她觉得张晚好像对周衡和谢一范都不怎么在意,反而对严微很有意见,好像对她的出现十分警惕。
不过应该没关系吧,毕竟张晚是许幼怡相识二十年的好朋友。她应该是可以信任她的。
张晚开车把许幼怡送回家里,临走之前,她半开玩笑又半是醋意地说:“要是你这位新朋友对你不好,你可别不好意思回来找我哦。”
许幼怡笑着轻轻打了她一下,然后目送着她的车呼啸启动,绝尘而去。
张晚走后,许幼怡的心却乱了起来。她忍不住一直回想张晚说过的话,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张晚无比了解她的个性,也是一个足够敏感的人——她敏锐地发现,也许对于许幼怡来说,这一次的经历,确实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一个刚认识不到四天的“新朋友”,真的仅仅是“朋友”吗?
昨天晚上,许幼怡在严微家里,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抱着她大哭。
哭着哭着,汹涌的情绪散去,理智重新占据头脑,她才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人的心都跳动得如此之快。
严微的身体很温暖,那是少年人才有的火热。
有那么一瞬间,许幼怡感到真实的意乱情迷,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本能一般的慌乱和警惕。
她猛然推开严微,迅速擦干脸上的泪水,感觉面庞微微发热,不知是为了这失态而感到羞赧,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情感。
非常危险的情感,是许幼怡下意识想要回避的情感。
然而那种吸引又是如此真实。她推开她之前,二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得许幼怡可以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严微的呼吸——她的呼吸跟随着心跳一起一伏,近得只能听见那一呼一吸的声音,以及那气息散发出来的温度。
在那个瞬间,许幼怡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很想再向前迈出一步。
但是这一步一旦迈出,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二人也就无法回头了。
她许幼怡认为自己不能迈出这一步。
慌乱之间,她看见严微好像动了一下,一时间惊慌失措——她不会想要做什么吧?
于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就只能是迅速地将对方推开。
这一推,两个人都有些错愕。严微的脸色“唰”地冷了下来,她像一只弹簧一样,猛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站在一边,眼睛直直地看着许幼怡。
但许幼怡不敢对上那目光。她胡乱抹一把脸,努力恢复得体的姿态,低着头,对严微说:“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然后她逃也似的离开严微的房间,噔噔噔地跑下楼去,径直回了家里。
她不敢回头,所以也不知道严微对此做出了什么表情。
回到家里,她心乱如麻,胡乱洗漱一下,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也许大脑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吧,当脑中的信息与情感同时过载的时候,就会自动关闭,以免巨大的运算量会烧坏人的思维。于是许幼怡一睡就是十二个小时,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但人不能永远逃避,她终究还是要面对严微,也面对自己的情感的。
许幼怡坐在家中,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她决定要好好地想一想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