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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补全) ...

  •   老太太见过的世面还少吗?

      多了去了,以至于往那里一站,都让人觉得违和。

      可她瞧过去,终于头一次见着了这位太子殿下,长得似玉一般,她还未见长得这般样的人,江湖中也有人称玉郎的苏玉郎,真论起来还不若他半截子,只年纪小,到显得唇红脸白,就那么一身锦衣华服,显得格外的娇贵。

      对嘛,老太太就不免眼神放纵,就带着点上年纪的那种打量,又见着他手上拿着刀横在他脖颈上,不由得点点头,“嗯,就这么着,再轻轻地划上一刀,这匕首削铁如泥,恐怕当场就没命了!”

      锦红听了这话就想捂住自家姑娘的嘴,只话已出了口,都让人听见了,她不由得白了脸,瑟瑟发抖,还是强强心神,将人挡在自家姑娘跟前,瞧着那有自尽意图的太子殿下,生怕他手上的匕首立时就划了他脖颈上一刀,那么,她家姑娘可就没了活路了,“我、我家姑娘、姑娘头次见着、见着这匕首这么好看,一时迷了心智胡、胡乱说话……”

      她不光身体哆嗦,就连说话都磕巴了,也就凭着一股子护主的勇气在支撑着自己。

      清风道长看向这处,见顾大姐顶着张小姑娘的娇俏面容,眼神到是柔和,那眼神怎么说呢,就好似在看个晚辈在那里胡闹,让他心下不由得打个哆嗦——指不定真是活久了的顾大姐,那谁呢,当朝太子,“殿下,可别伤着自个儿。”

      人被送过来,他还真是无奈,但凡有个不好,他自己也就跟着不好了,就没想过顾大姐竟还要火上浇油,叫他可真是无语,他看得出来人家是凭着“良心”这般说话的,就赶紧朝她使眼色。

      老太太岂能看人眼色?

      活了那么久的老太太从来不看人眼色,自古奉信的便是强者为尊,她够强了,就不用看谁的眼色,还让两腿打哆嗦的锦红扶着自己上前,凑近那位依旧将匕首对着自己脖颈的太子殿下,离得越近,越觉得人长得精致,到越觉得那苏玉郎的玉郎之名简直就是欺世盗名。

      老太太叹气,“瞧着你到与我一样儿,也是不想活了的,不若你往脖子上轻轻一划,再把匕首给我,我也好往自个颈子上一划,就跟着你一道去了。可好?”

      她自个认为自己一副纵容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就跟看见脑子坏了的人没两样,好端端的准太子妃到劝起当朝太子去死来着——她自个儿呢还要跟着殉死,到真的像是要夫唱妇随一样。

      小太监们哆嗦得更厉害了,“主、主子……”

      容格眼神阴沉地对上她的眸光,同他一般年纪的少女站在那里,那目光里好似写满了纵容,仿佛看着个爱捣乱的少年,这让他打心底里就厌恶了几分,冷笑一声,将匕首自颈间移开,到指向走到跟前的顾妙儿,“赏你的!”

      小太监们都松了口气,可谁也没敢去夺了他手上的匕首。

      锦红看着那锋芒必露的匕首,心下生寒,肩头被拍了拍,就对上自家姑娘柔和的眼神,那眼神好似她小时候还稍微有些印象的老祖母,那么的慈和,那么的温和,让她不自觉地哆嗦着双腿让开到一边,看着自家姑娘站在太子殿下跟前,心一下子就被吊到嗓子眼了。

      清风道长暗称一声“无量天尊”,要是这位小主儿今儿在把命断在他这里,就算他今儿逃出生天,恐怕也躲不了太久。他在心里暗称顾大姐还真是有一番本事,到引得人把匕首从颈间移开,那么锋利,恐怕那位的小脖子都经不得这么一刀的。

      老太太眼神更柔和了,到去伸手将匕首将接过来,还有些分量,还跟着点点头,“好孩子!”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看向那个声音沙哑的准太子妃。

      容格本想吓她,未想过她竟还拿走匕首,一时有些愣神,还未见过这般胆大之人,还拿着匕首把玩,那模样好像真瞧上了他的匕首一样,“还我!”

      老太太好久未见过这般锋利之物,自她武功进入化境之后,称手的武器也无须在手了,如今身无缚鸡之力,便是运气个小周天都不行,叫她格外怀念起当初来——可她一个想死的老太太,也就一分兴致了,看完了,就要送还给他,“嗯,你拿着吧,可要小心着点手,别把手给割伤了,到叫你身边伺候的人吓个半死。”

      王安缩在后头跟个鹌鹑似的,都不敢吱声,心里想着这简乡侯府平时缩头缩脑的,到未想着那府上的二姑娘,哦如今的准太子妃这胆子这般的大,还敢以这种口气对待太子爷。

      清风道长一听要坏菜,这位小爷脾气可坏得很,也就宫里的官家将他当成宝一般,他呀打从出生起就病弱得很,上头几个兄长都是身体倍棒的好,偏他一个就走偏了的,打小儿是叫官家带大——他看得都替顾大姐冒冷汗,赶紧再朝她使使眼色,想叫她别摆出这副三娘教子的态度姿态来,有些人爱当爹,莫非顾大姐这还爱当娘?

      老太太扫他一眼,“眨甚么眼的,抽着了?”

      清风道长这面上挂不住的,又念了声“无量天尊”才将那点子火气给压住了。

      锦红还特别的追随自家姑娘,见姑娘还站着同太子爷说话,她就胆子也大了些,惯来是跟着她家姑娘的,姑娘做什么,她呀当婢子的就要冲在前头,又是往前一站,双腿还有些哆嗦,到不是方才那般哆嗦得都要站不直了,“姑娘,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这会儿还有些凉,受凉了可不好的。”

      老太太到也不是个倔着脾气非得跟人过不去,再说了,她不想活的人,哪里有那么多脾气的,便是方才的话也是多说了一句,无非是觉得这小孩儿长得可真好,这么平白无故的没了性命到是可惜,不像她都上年纪的老妖怪了,自然是活了最好的。她那手还维持着要把匕首给人送过去的姿势,还微微笑着,就跟看自己的孙儿似的——就那么个模样,小孩儿的,赶紧的把玩意儿给拿回去,老太太她呀也就见识见识。

      到将容格看得恼怒,“尔等贱婢,竟敢……”

      老太太扫他一眼,就着锦红的手转身就要回院子去。

      容格见她那般模样,更是气得不行,几步就上前,待要去拽她的手臂时,猛听得他咳嗽起来,先是轻咳着,渐渐地轻咳变成了重咳声,一连串的不带停歇,仿佛他在喉咙底长了个供外放的咳嗽喇叭,就那么一直响着。

      为首的小太监王安赶紧上去他一边揉着胸口,又有那再上前的小太监就替他轻拍着后背,也不见这咳嗽声稍有缓和,把清风道长越听越觉得他那老命休矣。

      他想上前一步,小太监立即将小主子围在中间,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王安尖声道,“清风道长,还不快令人去请了郑院首过来,主子若是出了甚么事,您这清风观也别想再有了。”

      老太太去看他面色慢慢地变白,好似被抹了白漆一样的白,让她觉得有些稀奇,到想上前去看一番,到见着那人被围在中间,几个小太监就已经将人抬起来往那边的院子去了——

      他被人抬着,依旧咳嗽不止,王安拿着帕子上去,洁白的帕子中间便漾开乌黑的血花,看得触目惊心,眼尖的人还能看得见乌黑的血花里隐隐有着甚么东西在蠕动着,让人汗毛直立——锦红方才还扶着她家姑娘,她到眼神好,将那微微蠕动的物儿看在眼里,当下便是一呕。

      一呕后,她才稍稍直起身子,又呕了一回,眼眶里都湿了,肚子里都空了的,就不能去想方才见的画面,两手紧紧地拽着老太太衣袖,生怕一放手,她自个儿就跌入那血帕里,叫那些个蠕动的恶心玩意儿给吃了,“姑、姑娘,好、好生可怕……”

      老太太到是认得这玩意儿,云南苗家惯会玩的蛊虫,没曾想还能下在这位身上,也不是路边的人,就这么着还能将蛊虫下在他身上,到叫她有些意外,手去轻抚着锦红哆嗦的双手,“好孩儿,怕什么,有我在呢,有甚么可怕的!”

      锦红更怕了,姑娘这讲话的样子也有些可怕,怎么就叫她“好孩儿”了,真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眼见着那小院门关上,清风道长更是满头的冷汗,方才顾大姐的话都在他耳里,他也明白了,这可不是小事是大事,是他顶不住的大事。

      老太太低声同锦红说道,“好孩子儿坐边上去等一会儿。”

      锦红听着这话,就听到自己老祖母吩咐她一样,赶紧地就到边上坐着,坐得直直的,就跟小时候一样听话。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又看向清风道长,“瞧着像是中蛊的。”

      清风道长脸色一变,本就装不住的仙风道骨样现在更撑不了,“不如逃命去吧?”

      老太太诧异,“逃命?”

      清风道长叹气,“我寻思着想混点富贵日子,没曾想要将自己的命搭上去。”

      老太太失笑,“想得怪美的,你从林家都快要逃不出来,还是我救的你,现下儿逃,你逃得了吗?”

      清风道长有些丧气,“我无非是混几天富贵日子,扯着牛皮当大鼓一回,到未想过竟还能同云南苗家扯上关系,那边民风彪悍,可惹不得。”

      老太太嗤笑一声,“你到晓得分寸,晓得不该惹就不惹。”

      清风道长觉得自己挺识时务,下巴朝那关上的院门稍稍一抬,“喏,那位性情乖戾,便是宫里的官家都是好话哄着的,你待如何?”

      老太太并未待如何,老太太看向地上的黑衣人,到有些恨其不争,“也不知道谁寻来的不争气的玩意儿,就这么给一网打尽了。”

      “是黑衣楼的,”清风道长这不用掐指一算了,就这么个打扮,就晓得是出自哪家,专门干杀人拿报酬之事的黑衣楼,“伍子道去了黑衣楼,借着打死你的名头,被黑衣楼奉为上宾。”

      “哦——”老太太淡淡的,甚么个报仇的念头都不曾有,到觉得这事儿有趣,“他毒砂掌还未练到家呢……”

      也不知道是叹息,还说的是实话,她微眯着眼睛,也不想去问什么个她上辈子未听过的黑衣楼,上辈子没听过,那么这辈子估摸着也不是个能上得台面的东西,当不起老太太她的惦念来,“也挺好,还能给人当名头的时候,也是挺好。”

      清风道长默念一句“无量天尊”后才又慢慢地维持住了他的人设,仙风道骨——他微叹口气,“这么一闹,我这里静不了……”

      话音未落,清风观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他立即同顾妙儿道,“你先回院子里去吧,待着别出来。”

      老太太也不矫情,就让锦红扶着自己回去。

      锦红在边上字字都听入耳里,把话扯在一起就听不太懂了,说的也不是往日里姑娘最爱跟她扯的大姑娘的趣事儿,姑娘以前老说大姑娘就爱装个贤惠样儿来,偏她看不过眼,只觉得大姑娘那样儿装着装着她就自个儿真成那样了,免不了将来吃亏——以前种种都是这般话题,姑娘甚至还说二房的三姑娘,就偏爱装个乖巧的模样,偏偏还在她跟前装,叫她忍不住每回都想三姑娘扯上几句,把三姑娘气得不行,姑娘她自个儿就高兴了。

      姑娘的心思,她岂能不明白的,还怕自己明白得太晚,就跟不上姑娘的脚步,“姑娘,明儿要是大姑娘过来,也不知道要说些甚么东西。”

      老太太慢幽幽地睡下,“任她讲什么,我自不听便是了。”

      锦红到有些忧心,“大姑娘她好像换了脾气,到也劝起姑娘来了,还让姑娘同她一道儿回府,婢子都想不明白呢。”

      老太太慈和地看向她,“乖孩儿,既想不明白便不想了,省得掉头发。”

      锦红听了一惊,“姑娘,真要掉头发吗?”

      老太太九十有二了,头发还好好儿的没见少多少,就是全白了,“也不太作准,到有些是这样的。”

      锦红就羡慕地看向她家姑娘,“姑娘您还真是甚么事儿都懂,叫婢子羡慕。”

      老太太失笑,更慈和了,偏这样的表情与青春年少的面容太有违和感,她自己仿若未觉,“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甚么都懂的。”

      锦红眨眨眼睛,干脆利落地就道,“可姑娘,婢子与您是同年岁的呀。”

      老太太一时愣住了,难得一张厚脸皮,还装起傻来,“哦,差点儿忘记了,到以为自己长你几岁。”

      锦红心里吃惊,到未说甚么,“姑娘早些睡吧。”

      老太太怪自己话多,许是人老了,就容易话多,她想,这个习惯不好。

      清风道长盯着紧闭上的院门,心里头有些方,隐隐觉得这富贵就好似手中的沙一样,握得越紧,从指缝里落得越快,才享受短短日子的富贵,到处被人奉为座上宾,不过才几月呢,却要惹上云南苗家了,被下了蛊的当朝太子爷,还能再扯淡些吗?盯着被踹开的观门,他觉得自个儿的性命就如同这被踹开的观门一样脆弱,以前的顾大姐他看得懂,现在的顾大姐半点精神气皆无,倒像是随时想要躺平的死人一样,暗称一声“无量天尊”,到迎上前去。
      进了清风观的是辆马车,马车瞧着平平无奇,被引着进了清风观,四处立时围上人来将清风围得严严实实,在这深夜里,火把将此处照得有如白昼一般,偏有着禁宵令,且周边又离着皇城极近,便是有那想凑热闹之人也不敢上前看,躺在窗子后头看了个大概,只晓得清风观里出了事。

      清风道长上前迎人,就见着白日里才见过的洪大伴冷着张脸扫他一眼,伸手去掀开车帘子,他一眼望过去,顿时就跪在地上,“拜、拜见……”

      正是一身黑色常服的景和帝坐在里面,他阴沉着脸,无论看谁,这目光里都透着几分不善,看得人心都是凉的,仿佛一下子自己的脑袋就要跟自己的身体分离。

      洪大伴扶着景和帝,自有随侍太监跪在马车外被景和帝踩着后背下地,指指被侍卫们都一个个杀死的黑衣人,“都是些混账东西,竟不知有朝廷,还敢到此地来行凶!”

      他声音提高了些,在静寂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尖利,血腥味一下子就蔓延开来,让整个清风观都染上了血腥,死尸被一具具的抬出去,抬过清风道长身边时,惹得清风道长欲呕,到也忍住了,“只怕此处不安全,还望……”

      “放肆!”景和帝怒斥出声,“竟敢潜入此地伤我儿,甚么黑衣楼,竟想要我儿的命吗?岂有此理,我要黑衣楼寸草不生!”

      洪大伴弓着腰,上前劝道,“主子且息怒,主子息怒!”

      景和帝甩袖,往那右边那处扫了一眼,又看向左边那院子,便迳自朝左边那院子走去,未得到院门前,洪大伴就快个几步到得院门前,扬声道,“小主子,小主子,主子来瞧您了,可让人开开门?”

      景和帝站在院门前,见洪大伴叫了一会还未叫开门,那脸色就更沉了,“都下去,没用的东西!”

      洪大伴被喝斥得灰头土脸,只得无奈退下去,还朝犹自护在景和帝身边的挥挥手,示意这帮不太开眼的老爷们都跟着他往边上退。

      他这边摆姿势做表情半天,他们好似面无表情的木头人,端看着他在那里跳脚半天,才晓得景和帝的意思,顺着洪大伴的手势都退了下去,但个个只给景和帝让了条道,让景和帝站在中间格外的显眼。

      洪大伴都急死,要被这些人给气死。

      可这些个都是禁卫军,护着官家的安危,他自然也不敢太过,只得再朝他们使使眼色,让他们再往后退些,也得亏经过一回,他们还真的退出了些距离——他还在示意,又退了些,终于将景和帝独自拱在前头了,他才暗暗地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心想迟早要让这些人给气得半死。

      “主子要同小主子说话,你们站那么近做什么?”洪大伴腾出手来教训人,“主子想同小主子说些贴心的话,你们这是想在边上听着?”

      所有的人都悄悄地往景和帝那边瞧了一眼,终于后知后觉地见着了景和帝那张沉着的脸,都同时摇摇头,为首的还上前一步小心地凑到洪大伴耳边,“臣们这不是都想着既出来了,总要在主子跟前表现一番的,如今这安宁的,到叫咱们这些个无处可挣,也就这会儿显显能耐了。大伴可得在主子跟前替咱们说说好话,别叫主子将咱们给误会了。”

      洪大伴一听这话,也晓得跟前这个人不糊涂,睨他一眼,“小主子脾气你们是知的,也就是主子能劝得了,这主子毕竟是天下之主,叫他这般哄着小主子的话,都叫你们听在耳里头,像话吗?”

      他这话,引得众人就跟鸡啄米似的又齐齐点头,也就为首的开口了,很是殷勤,“都是大伴指点得好,咱们虽说是跟着主子,都没处使力去,如今就恨不得使出八百分力来替主子办事,今儿得亏大伴指点,大伴今后多多提点,我们几个记着大伴的情。”

      别看是禁卫军,禁卫军也不是普通出生能进,个个的都是出勋贵之家,那个侯的,那个府的,那个爵,往上数都是跟着开国之祖立下战功的,以前还能靠军功再往上走走,现下儿也就禁卫军,偏这里头也有门道,上了年纪了就得出来,得让年轻的再替进去。

      洪大伴轻“嘘”了一声,“现下儿都给咱家歇着吧,长着耳朵可得跟没长一样。”

      景和帝上前一步,盯着紧闭的院门,想着被他打小带在身边的小儿就在里面,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大的惊吓,这想着想着呀,眼睛就红了,“格儿,格儿,我的格儿呀,可是吓着了,可是惊着了?可叫我进去瞧瞧你……”

      他那声音,全然没了往日高坐御殿之上的威严,比寻常人家的慈父更要慈上几分。

      到叫后头想当没长耳朵的一众禁卫侍卫们都竖起了耳朵,见洪大伴朝他们扫视过来,又个个的耷拉起耳朵来,权当自己都没长这一双耳朵。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夜色极浓,却叫满院的火把给照亮了,映在院门前的少年身上,他如玉般的面容好像不知有表情似的,就那么瞧着景和帝,也不行礼,就直直地站着,好似景和帝该给他行礼一般——偏叫景和帝一腔慈父的心无处安放,上前就去看他,“可吓着了?”

      容格苍白着一张脸,一丝血色都见不着,人站在那里,竟是笑了,“让人放火了,没把人熏死,好像有不太顺利。”

      景和帝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他是帝王,天下之大都在他手,偏最疼爱的儿子就算是被立为太子还不肯从当年的旧事里走出来,还是哄着他道,“下次再试试?”

      少年笑出声来,惊得一众人都不敢往这边看,都将自己的脖子缩起来,恨不得今夜里都未跟着官家来此处。那是他们的太子,景和帝亲封的太子,人都说官家极宠这个儿子,如今见了才是真的,话入了耳,就算是当自己未长耳朵,可话还是往耳朵里钻了进去,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身体里,听得他们恨不得自己真的未长双耳。

      “将人围在里面,里面的人都睡着了,放把火,就全死了。”少年笑着说,好似在说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您觉得可好?”

      “好好,好,”景和帝嘴上应得极快,目露痛惜之色,“你做什么都是好的,只管提出来都由着你的,便是这天上的月亮要是能摘得下来,我都能送到你面前。”

      容格眼神笑得更灿烂了,吐出恶毒的话语,“好呀,李国舅还活着呢,你去杀了他呀,下旨呀,下旨将人满门都烧了吧。”

      景和帝眼里的痛惜收了回来,竟是扬手扇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

      容格苍白的脸立即就泛了红,手掌印格外的显眼,就烙印在他脸上一样,“呸”的一声吐在手里,吐在手上的全都是血,他依旧笑着,跟疯了一样的。

      景和帝眼里的痛惜又涌上来,试图去碰触他,“格儿,可是打疼了,都怪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来让我看看,格儿,听话……”

      容格笑着后退了两步,自己站在门槛后,也不管手上的血,就往身上随手一抹,将一身锦衣都沾染上血渍,仿佛都未注意到这些似的。

      他又咳嗽了起来,先是慢慢地、低低的咳嗽声,渐渐地咳嗽声重了起来,也密集了起来——

      咳出来的全是血,嘴角都是血,如玉般的人这会儿到成了血人一样了。

      他边咳嗽边笑,好像浑然不觉身上的血可能要吐干净了,就这么吐着血。

      景和帝上前,他就后退,再上前,他再后退,始终不叫景和帝凑近。

      景和帝瞧他这般模样,眼里的痛楚掩饰不住,“格儿,让郑院首替你瞧瞧可好?”

      还未待他将话说完,浑身都沾了血的少年往地面栽去,也得亏跟着伺候的人都早知道这位小主子的状况,及时地将人给扶住了,不至于叫小主子摔得那么瓷实一跤。

      郑院首大半夜的被叫到此处来,白日里已经来过一回,敲那院门兀自不开,他只得回去,待得夜里歇得正好,就连拉带拽的又给领到此处来,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是吃点固元养气的药为好,省得自己没那心力再替宫里的贵人们看病了。

      咳嗽着,咳嗽着,人便突然地失去了知觉,这种事还是近半年里的事,真让郑院首着实为难,待他带着背着药箱的徒弟跟着进了小院里。小院里自然比不得东宫的华丽,到是格外的清静,也就这会儿清静了,这地儿还有刺杀,光这么一想就能让郑院首恨不得早些过了今晚,再怎么着他也是珍惜自己的生命,牵涉入小主子的事,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他给晕过去的小主子把了脉,眉头紧皱,依旧同先前一样没有起色,他位居院首,自然不信这神道之说,可先前小主子脉相确实有所好转,这两回吐血,恐怕又伤了身,只得同景和帝请罪道,“主子,小主子他恐怕要撑不住了……”

      “尔敢!”景和帝暴喝出声,伸脚便踢向一边的矮几,那矮几被他一脚踢出去撞在右侧的禁卫身上,“竟敢诅咒你们主子,给我看,好生的看!”

      郑院首可不敢再看了,只跪在地上,“主子,便是让臣再多看几次,都……”

      他话还未说完,被景和帝踢了一脚,连呼痛都不敢出声,只得匍匐在地,惶恐地求饶道,“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景和帝暴怒,竟是从禁卫腰间抽出长刀来,眼见着就要砍向跪在地的郑院首,郑院首怕得闭上了眼睛,想逃避这一刀,又无处可逃,只得闭上眼睛,好像自己看不见了就不会怕了一样。

      洪大伴见状,赶紧上前抱住景和帝的腿,“主子,主子,小主子还得郑大人医治,还得郑大人医治,老奴求主子饶过郑大人一命,饶过郑院首一命。”

      郑院首吓得差点去了半条命,见着洪大伴替他求情,不由得就盼着一线生机。

      果然,景和帝竟是慢慢地平和下来,也能坐在床沿去看着处于昏迷的少年,这是他的亲儿,还是他亲封的太子,他的手轻抚过他的脸,半边脸颊红肿着,让他轻叹了口气,“到底是少年意气,总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还是小呢,真是太小了呀,都不知道要长大。”

      谁敢听这样的话?

      一个都不敢听。

      郑院首从地上爬起来,因心里的惊惧,使得他起来时脚下还有个踉跄,后头的禁卫大发慈善地扶了他一把,让他格外的记恩,恨不得将来给这家子上下都免费看诊,只是看诊而已,至于那需要的药,还得他们府上自个买。

      洪大伴立马清场,让人都退下去,才压低声音同景和帝道,“边上那院子住着的是准太子妃,简乡侯府上的二姑娘,今儿才进了这观里……老奴想着许是这与小主子有缘份,也未放在心上,只白日那火到把人吓得不轻;这夜里头又经了刺客,恐怕早吓得不轻……”

      景和帝冷哼一声,“死了便死了,格儿还能缺了太子妃吗?”

      洪大伴一噎,到觉得主子难伺候,不过他不会就此放弃,还是试图挽救一把,“清风道长替小主子算过,钦天监也替小主子算过,这命数相辅相成,恐怕再没有比顾二姑娘更合适小主子命数的八字了。”

      景和帝年轻时不信这些,还大肆打压过佛道两家,待到了这个时节,到是有些信了,“让她先活着,格儿若是有甚么不对,就让她殉了吧。”

      可惜老太太不在这处,要在这处恐怕要高兴坏了,无非是能死了。

      洪大伴听得心里暗抽一口冷气,眼角的眸光暗暗地扫了床里躺着毫无知觉般的小主子,只觉得眼里头似硌着了甚么东西一样难受,又还得忍着,且慢慢地在景和帝跟前小心翼翼地说着话,“小主子总说不想待在东宫,东宫里只小主子一人,且近年来小主子身上的病越来越重,更是让小主子觉得难受……”

      景和帝叹气,又变回了慈父,“大伴,他小时,我怕他长不大;待他稍长一点,我又怕他早逝;待他长到这般年岁,想压住他的命数,就立了他为太子,也不知道这权宜之计是否真的有用……”

      洪大伴连忙道,“定是有用的,看在主子一片慈父心肠的份上,上天也要垂怜主子的。”

      景和帝摸着少年的头顶,“但愿如此。这么多年,他还是小孩心性,竟是这般说话,可知道这话传到外人耳里,当他是甚么样?真是替他忧心,他却不知。”

      洪大伴劝道,“小主子惯来这般性情,要真没了这个性情,怕是主子也觉着不习惯了。”

      景和帝看着自己的手,手印还烙印在他脸颊上,“叫他吃了苦头,恐怕又要委屈他一回。”

      “小主子定能知道主子您的苦衷,”洪大伴忙道,“今儿说出那样的话,恐怕也是因着住在此处之固,离了主子这般的远,定是让小主子心中惦念于您。”

      景和帝竟是笑了,“还得你会说话,句句都说到心坎上了,还真是生了张巧嘴。”

      洪大伴心下戚然,不敢再说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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